馬的幾種姿勢
馬踏碎一個漢字
瓷片從窗臺鋪向原野
睜開眼睛 唯一的愛情已被載走
從草的根部開始咀嚼
往事在嘴里冒出熱氣
馬看清露水里的魂刀光劍影的白骨
最后的吶喊凝聚為鋒刃上的霜
旌旗自血中飄出
植為馬的皮膚
風從陰山吹來
光榮的寡婦打開馬革
親吻王年輕的王
北方以北馬毫毛無損
啃食新鮮的陽光一朵白云
伴隨馬頭升起
醒著
繁星停止流動
風停止疏理——那些白天的亂麻和石頭
出租車停止運輸——那些在井邊忙碌的螞蟻
街道鞋帶般松軟倦鳥歸巢
空了這座江彰平原的小城
這時刻它終于沒有了目的
它擁有了墓地的靜穆
世界像一只放在床前的旅行鞋
世界睡了
地圖上米粒大的江油
也許正在被上帝的手指輕輕地撫摸
如同撫摸非洲的草原恒河的無邊
87萬生靈在他悲憫的指紋里沉沉睡去
化成他眼里一滴熱淚或者一聲嘆息
遠離草葉的哭聲麻雀的光榮
多少人把這粒米當成發射自己的平臺
甚至不怕寒冷一直到無人之境
卻來不及燃燒就已經變成了塵土
多少人活著成為夢外落花
沒有巨雷破空只有一陣嗚咽
在江油這米粒大的葬身之地漂浮
隔著自己這一座座群山
一群又一群鳥在低飛 盤旋
盛大的悲憫來自踏青的馬匹——
它驚飛的蝴蝶 可曾是死而復生的靈魂
有誰知道無論在青色的高原或者蔚藍的海邊
在星月無光的新舊大陸此岸還是彼岸
還有多少默默無聞的米粒
還有多少人耗盡血肉在努力醒著
白云正飄過新的傷口
在路上我看見發霉的群眾
尖叫滿載而歸
一點點陽光就把他們融化
一邊是香火一邊是銀子
還有一邊是有余的游刃和魚
我屏住呼吸小心輕放
具體的事物險些把我撞倒
房子外面
經過神的雪水正流向下游
流得傷心留得慢
在黑暗里我摸到青草和羊
在白天碰到鬼
我感到冷已經是夏天
墻壁里潛藏著噩夢和長夜
是一個不愿見人的孩子
童年是捂在胸口的一杯酒
醫治著旅途上的嘔吐
我看見的遠方是一具彩虹的尸體
或者是腳印里的蛀蟲
留在沙灘上的文字誰來糾正
冰山上的來客帶著冰山
在宿舍周圍唱歌
他們在我的身體外面走動
蠟燭流著淚直到天明
天明后的景物格外模糊陌生
包括生命在內
一切都在遠去
時間沒收了我流向大海的淚水
白云又飄過新的傷口
來龍去脈
每一個車站都有一個
熟知我來路的人 愛我的人
捧著老照片 乳牙
捧著能喚醒記憶的東西
盼望列車能慢些停下來
說上一句話列車呼嘯而去
窗外閃過海洋平原黃土高坡
閃過雞犬獅虎和靈鷲
閃過外婆父母弟兄妻兒
閃過從小學長到大學的槐樹
春夏秋冬閃過短得不能再短的人生
司機吹著口哨讓這列火車飛起來
他平等地對待每一位乘客
他的胡子是我畫上去的
這惡作劇他不會知道
一團黑云在遠方聚攏
列車毫不猶豫一頭扎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