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退休那年身上多了兩件東西。一是手里多了把拐杖。那支拐杖通體檀色,杖面刻有送財童子壽星拜年,栩栩如生做工十分精細,據說是老張的大兒子去臺灣時定做的。拄了拐杖的老張走起路來身上就多了一道風景,精神也好了許多。第二件,就是老張頭上多了一頂帽子。帽子很普通,是大街上到處能買得到的那種長舌帽子。那頂帽子不但有效保護了老張的百會之首、遮住了他已經謝頂的腦袋,而且給人一種精神抖擻的感覺。當人們看到老張灑脫的樣子時,就望望他頭上的帽子說:“喲,又多了一件寶貝!”
當然,人們絕對不是揶揄老張。記得老張剛調到局里來的候才三十來歲,還有人叫他小張。那時小張一身中山裝把自己襯托得英俊挺拔。好多年以后,社會上不流行中山裝了,小張也不叫小張了,但他還對中山裝情有獨鐘。中山裝穿在已過不惑之年的張局長身上,又變成了一種成熟干練的風格。中山裝的正統,使張局長常年保持著一種深沉威嚴的領導氣質,這種氣質在張局長五十歲以后更加凸現出來。那時候張局長如日中天,在他中山裝口袋上開始出現一支鋼筆,鼻子上架了一副石頭眼鏡。鋼筆是一支很普通的鋼筆,但因為書寫流暢使用順手,張局長就經常帶在身邊。對自己那副石頭眼鏡,張局長也是非常的喜愛,一天24小時除過睡覺,其他時間整日見他戴著。時間久了,這兩件東西又在人們心里刻上了烙印。
老張被人們尊稱為張老是在單位聘他為常年顧問那一年。張老一手提拔的新局長吩咐辦公室,只要是張老的事情,一定要大開綠燈。單位一些大大小小的會議和活動他都要請張老出席。每次張老出現在會場的時候,人們總會報以熱烈掌聲,而張老就在掌聲之后開始講話。每逢此時有其他會議相邀時,張老就非常遺憾地對到會人員道歉說:“哎呀,今天不巧得很,我還有個非常重要的會議要去參加,請同志們多多諒解。”到會的同志怎能不諒解呢?全局掌管著大小三十多個下屬單位,為每一個單位帶去無微不至的關懷,那是張老一貫的工作作風。在臺上是這樣,到了臺下更是這樣,這樣的好領導好干部到哪里去找?張老則在這一點上做得非常好。他在離開會場時,總會在自己的位置上留下一樣寶貝,或鋼筆、或帽子、或手杖、或眼鏡。這些東西或留在主席臺上,或掛在椅背上,牢牢地占據著主席臺的一個位子,成為一個特定的領導。多年以來,只要有張老的這些東西在場,秘書就一定在會議記錄上記道,特邀嘉賓:張滿棟。而會議結束以后,這些東西會毫發無損地送到張老手里。
張老的這些寶貝發揮作用的那天,是張老家人一個揪心的日子。
那天一大早就下著大雪。下屬單位的一位李姓負責人打來電話,說他們今天召開冬訓大會,請老局長張老到會說兩句鼓鼓勁。張老一聽二話沒說,坐了局里的小車就往會場趕,可到了會場話還沒說幾句,他又接到下屬單位一位張姓負責人的電話,說他們單位今天舉行冬季運動會開幕式,請老領導到會講兩句煽煽火。就這樣,張老在那天上午先后接到了五個特邀電話,他嚴格遵守自己工作準則,東奔西跑一家都沒落下。先后在會場留下了他的眼鏡、鋼筆、拐杖,帽子。上午11點30分,張老正在第五家單位黨員大會上侃侃而談時,他又接到下屬單位一位負責人的電話,說他們職工安全教育大會馬上就要結束了。因為安全會議的嚴肅性,只有張老這樣重量級人物的總結講話才具有威懾力。請老局長務必到會講幾句。當時會議室很熱,張老正在興頭上,給在場的人道歉后想都沒想就脫了中山裝掛在椅背上......
家里人發現張老不對勁的時候是在第二天9點。眾人手忙腳亂把人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來得太遲了,病人傷寒太重,今后癱瘓已是鐵板釘釘。
家屬在外邊落淚,病房里張老的手機又響了。張老掛機后,掙扎坐起身喊著就要下床去開會。眾人死死把他按在病床上說:“你都這樣了,還開啥會呀?”
張老見走不脫,就頭上臉上身上摸摸,到處看,最后說:“那好吧,我人去不了送件東西總可以吧。”張老說完張開嘴用手摳。
老伴哭著說:“老頭子,你干什么呀?”
張老說:“我總得再找一件東西去開會吧。這套假牙跟我二十多年了,沒有人不認識。快,快讓人送去。”
張老說完,從嘴里摳出一副潔白如玉的假牙。
假牙正在路上飛奔的時候,那邊大會早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