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隊長依然是嗓門震天響,“你先去麥地里看看有沒有收割機;二蛋小兩口正干仗呢,我還得趕過去,”說完一溜煙兒小跑著去了二蛋家。
“死老黑,還以為你是生產隊長呢!自己的麥子不割了?”黑大娘氣得直跺腳。
黑大娘一輩子沒生養,雖然跟前沒有兒孫的吵鬧,平日里與老黑的閑氣卻生了不少。在生產隊時,老黑是多年的老隊長,勞動期間,婦女們總借著各種理由回家。當黑大娘也提出回家一趟時,老黑當場否決了:你回家做什么,又沒有孩子吃奶!為這事黑大娘大哭了一場,你個死老黑,誰不想有個孩子呀,你怎么戳人短處?如果不是我家的那地主成分,我怎肯嫁給你個黑不溜秋的死老黑。當初的黑大娘確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在那個唯成分論的年代里,誰敢娶地主的女兒?老黑卻憑著根紅苗壯,自薦當了地主家的女婿。事后,老黑賠著笑臉說,我說的可是實情呢,卻沒有別的意思,不信,挖開我這心你看看,裝著你呢!黑大娘這才破涕為笑。
現在,雖然生產隊已經成為歷史,老黑卻依然把自己當作鄰里的當家人,誰家有個災有個難,他總跑在前頭。誰家老人不在了,誰家娶媳添娃了,也總是來給他商量!他總是笑著對黑大娘說,誰叫咱是隊長呢!
黑大娘卻不認他這個理,你都這把年紀了,還操這么多的心,累得晚上睡覺直哼哼,歇不過來呢,充什么能!你看,人家二蛋鬧家務,你操什么心?咱家的麥子咋割?我一個老太太能運到家?黑大娘越想越生氣,我去地里看看,我就是不去呢,你不是能行嗎?操完心自己運去!黑大娘搬了小板凳,坐到了門口的樹蔭里。可是她坐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妥,麥子要焦頭了,與他生什么氣呢,這個死老黑。
黑大娘趕緊來到村東頭的老于家。老于家沒人,只有那頭草驢拴在大門后。那頭公驢呢,那頭公驢好使呢!也許是老于頭牽著去了麥地吧。黑大娘趕緊牽著這頭草驢去自家套車。快要到家時,只聽得山那邊一聲驢鳴,草驢一昂首,掙脫了韁繩,朝著山的那邊跑去。黑大娘一腚坐在地上,哭了起來,你個死老黑,自家的麥子不收了?讓我一個老太太怎么辦?
黑大娘哭了好大一會兒,只見遠處跑來兩頭驢,正是老于家的那兩頭驢。后面跟著黑隊長,上氣不接下氣地直喘。
黑大娘趕緊站了起來,你個死老黑,拉著排車跑什么,怎么不套上那頭驢?
兩頭驢跑到黑大娘眼前,忽然停下了,相互用嘴撫吻著對方。
黑隊長氣喘吁吁地抓住韁繩,把兩頭拴在了樹上,這才說了話,“我去老于家牽了驢,想去咱家套車呢,不想這熊驢勁真大,我竟然沒牽住。”
黑大娘這才擦干了眼淚,禁不住笑了,“死老黑,你也老了,連頭驢也牽不住,真不羞。”
黑隊長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可不是,那頭公驢不愿與那草驢分群,一個勁地跑,我怎么牽得住。那草驢怎么回事?你哭什么?”
“死老黑!”黑大娘使勁地在黑隊長背上敲了兩拳。
一輛三輪車向黑隊長家的方向駛來。
“黑隊長,黑大娘,怎么坐在這兒?趕緊回家掃掃院子,我把麥子給你收來了。”二蛋跳下車來,二蛋的媳婦也跟著跳了下來。
黑隊長板了臉,“你家的地多著呢,怎么先收了我的呢,這點麥子我自己收就是了,還難得住我?當年,誰不知我是生產隊里的一把好手,不信問你爹去!”
“我們信,我們信,我的麥子還沒割到呢,收割機先收了你的,我們便給你送了來,”二蛋媳婦笑著說。
黑隊長不再說什么,與黑大娘一塊走進院里,先把院子掃了個干凈。其實二人心里明鏡似的,什么先割后割,還不是這些孩子看著二人老了,又沒有幫手,故意幫著他們。
二蛋卸下車斗里的麥子,趕緊又開車去了地里。
黑大娘埋怨道,你這人真實在,人家給你幫忙,就不向人家說聲謝謝?
黑隊長咧了咧嘴,“自家的孩子,謝什么!”
“那你還不去給人家幫忙,家里的麥子有我就行了。”
黑隊長又笑了,“不慌,不慌,我還要給老于家去送驢呢!”
黑大娘臉紅了,嗔了他一眼,“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