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常說,老牛,好人啊!
老牛是看公廁的,李四是他的一個“客戶”。不過李四在這里享受優待,別人要出的三毛錢,他可以免費。
李四在附近擺了個燒餅攤,系著圍裙,他搟面烤餅,老婆負責賣餅收錢。天長日久,李四的臉也像燒餅一樣,烤得焦黃。打老牛接了這個看公廁的活后,李四就沒掏過錢。頭一次李四和老牛搭話,足有十幾分鐘,把燒餅攤都放下了。老牛很感動,因為李四不容易,為了養幾個兒,他從農村出來討活路,什么苦都受了。老牛想到自己辛苦一輩子,還不是為了兒嗎,心一熱,當下就和李四拉得很近了。
李四可以免費如廁,心里也有些過意不去,有時就送老牛燒餅吃。可老牛不要,老牛這輩子就一個脾性:不占別人便宜,寧肯自己吃虧。老牛如此堅決,李四便也不再堅持。久之,兩人都習慣了。
一晃便是年余,李四省下的如廁錢,究竟可以折合多少燒餅,誰也不清楚。老牛更不會在意,盡管這些錢和他的收益直接掛鉤。
初夏的時候,市里來了個新市長。新市長很務實,第一件事竟是整治公廁。全市所有公廁全部拆掉重建,每座平均投資30萬元,既美觀又實用,很上檔次,而且全部免費開放。
既然不收費了,老牛自然就沒了從前那三毛錢的“特權”。
沒了“特權”,老牛的“地位”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了。
老牛還負責看管他那座公廁,只提供服務,像手紙了洗手液什么的,給人備好,再有就是必須時刻保持衛生。
李四照常如廁,照常和老牛侃幾句大山,不同的是,心里再沒有“欠了老牛什么”的感覺,坦然得很。
這天,李四來時拿著一個空了的礦泉水瓶子。老牛有些納悶,等李四出來時,那瓶子里已經有了內容。老牛進廁所檢查了一下,洗手液沒了,一卷手紙也沒了。老牛走出來,看著街對面的李四,忍了忍什么也沒說。
可這個頭開壞了。李四再來時,想要什么,都是明的了。用水拿桶取,洗臉洗頭都在這里,可是洗手液、手紙甚至掛衣鉤他照樣順手牽羊。老牛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可他還是下不了決心,怕話說出來傷感情。李四可不這么想,倒是大大方方地對老牛說:“牛哥,下回洗手液、手紙啥的多弄點,炕一天燒餅,全身汗油,用得多呀。”
老牛終于無法沉默了,他看著李四笑嘻嘻的臉,把話說得很沉:“兄弟,這兒的東西,往后就別拿了。就這么點東西,你拿了,別人就沒用的了,你多體諒老哥。”
李四的黃臉起風了,下霜了,結冰了。好半天,李四把手叉在腰上,腦袋微微歪向一邊,說:“虧我叫了你一年哥!你怎么說變就變?這是公家的東西,又不是你的,憑什么我不能拿?”
老牛嘆著氣,搖著頭:“兄弟,話不能這樣講……”
李四冷笑了,那臉就少有的猙獰起來:“給你說,你不就是個看廁所的嗎,牛什么牛?趕明我把馬桶也搬走,你能把我怎樣?哼,這是公家的東西,聽清了,公家的東西!”
老牛腿一軟,蹲在了地上,拼命咬著牙,牙一松老淚就會掉下來。
從此,兩人成了陌路。
再往后,公廁免費開放難以為繼,全市又恢復了收費。正當李四傷腦筋的時候,老牛走了。應他的強烈要求,領導同意他去別的地方看廁所了。
接替老牛的是一個黑臉壯漢,整日面無表情,鼓著眼珠只認錢,別的什么也不認。
李四試著套了幾次近乎,沒用,只好“公事公辦”,付錢“方便”。站在便池前,李四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老牛來……哎,老牛,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