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慚愧,由于工作環境、性格特點等原因,我極少參加當地的文學活動。直接的后果是,許多當地作家的名字,我大約能說出來,但卻遲遲沒有機會見到他們的廬山真面目。明明知道他們就生活在我的身邊,但即使在去新華書店的路上或某個菜市場的拐彎處與他們撞個滿懷也不敢貿然相認。我的固步自封讓我尷尬已久。
隨著文學創作上的不斷深入,我感到了自己的孤立無援,想交流,想傾吐,想近距離找一個相對穩定的朋友圈。這種狀況的徹底改變是在2004年。李中義無疑是一個關鍵性人物。記得當時我正在外地開會,他忽然打電話說平度市作協早就注意到我的創作情況,希望找個機會,大家見見面,認識一下,順便聊一聊。李中義的名聲在我所在的青島地區是響當當的,我時常在省內外報刊上讀到他的散文,筆力老到,語調沉穩,風格雄健淳樸。尤擅寫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狀貌言事,著墨省儉,韻足神備,在復活歷史技藝、挖掘人性疼點、反思道德倫理、梳理社會秩序方面表現出卓越的才能。
那頓飯吃的是啥我已無法記清, 只記得好像是在一個二層小樓上的“滿庭芳酒家”,還記得好像喝了不少白酒。一落座,李中義就一一介紹,我一下子認識了那么多熟悉的名字、陌生的面孔,但每一張面孔上都有笑意和真誠。接下來又是幾場“見面會”,又認識了當地更多的文學界名人。不到半年,以詩人姜言博主席為核心的平度市作協主要成員,我幾乎認了個遍:詩人校長董福壽,全國第一個農民詩社的發起人之一——劉成愛,唯美派才子王忠友,散文作家陳瑞光、馬曉峰,小說《一直往北》的作者王堅平等等。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能加入這個人際關系融洽、精誠團結的文學圈子是李中義帶給我的造化。每一次酒至半酣,我總忍不住要端詳這位實誠、熱情的魁偉漢子:偏瘦的國字臉,鼻挺唇厚,雙目黑亮,端起啤酒杯來從不猶豫,一仰脖即空空如也,再一杯,仍一滴不剩。其豪爽與直率令人嘖嘖稱羨。他卻常摸著厚墩墩的肚皮說,這些天肚子有點脹,少喝少喝。當你為他滿上杯,他卻用似醉非醉的眼光掃了掃墻角一大堆歪七斜八的啤酒瓶子,擲地有聲地宣布:弟兄們湊一塊,就是圖個高興,把余下的全干出來!就因為他“酒多情深”的謬論,一茬茬來訪的外地作家,差不多都“記憶猶新”地大醉而歸。有幾次,主陪說吃魚、開飯,坐在副陪位子上的他卻唱反調:一人再來一瓶,手把一!如此反復數個回合,總收不了尾,結束不了酒席。也許,李中義是對的。他感情真,性格直,特別看重友誼,看重由“文學”二字擁抱在一起的眾兄弟暢談與豪飲的人生體驗,他寧肯多喝酒,多延長時間,也不愿這美好的宴席就此散掉。但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宴席散掉之后的天空往往暗得正深,街道兩旁搖曳的零星燈火照不亮每個人內心的孤獨、壓抑、憋屈與空茫。人世的冷暖變幻之中,市井的喧囂紛擾之中,我們希望酒精能帶來暫時的麻醉與暈眩,文學能帶來永久的撫慰與安靜。
李中義在山東省平度國市稅局工作,經常下鄉、外出開會,空閑時間并不很多,但他熱愛文學,甘愿無私地為之傾盡心血,且樂此不疲。他寫作初期以新聞稿起家,前些年里,他每年在全國各地的報刊、電臺都發表和播出不少文章,有些還獲得了“好新聞獎”,他也連年被市委宣傳部和有關報刊電臺評為優秀新聞工作者。他的報告文學寫得不錯,有多篇被收入文集,大大小小的獎項獲了不少。他有很多朋友,這不僅僅是他的文章好,還因了他的人品。他的人品在圈里是很受稱道的,幾乎沒有人能挑出“刺”來。寫小說寫散文是他近幾年才開始的,有了一個好底子,他的文學創作表現出良好的勢頭。他寫過《我是阿Q》。自從魯迅先生的阿Q出生以來,許多人將阿Q當做另類甚至傻子,他在這篇文章里以自嘲的方式寫了一個“真我”,幾乎是一篇應該秘不示人的私房話。《借錢》、《田老師》等是他的真情之作,字里行間透著真,透著濃濃的生活氣息。他在《麥琪的禮物》、《小巷里的書屋》、《瘋女人》等篇章中,更多地關注了社會而不僅僅是人物了。如今的李中義文字益加洗練,對社會的認知和關注也日益深刻,這從《稱呼問題》、《朋友》、《小城感覺》等篇章中可以看出來。李中義是農村走出來的孩子,故鄉的山水、人情世故流露在筆端,他的作品充滿了濃濃的鄉情、親情,這從《父親》、《母親》、《上梁》、《放豬》等篇目中可窺一斑。我喜歡他的“鄉村人物系列”,狗剩、號手、老張等人物具有鮮明的“鄉村特色”。他在一篇文章中寫道,自己是個不茍言笑被人誤認為故作深沉的人。其實,他還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這就是幽默。他的不茍言笑其實僅僅是一個表象,在天真的孩子面前,他的天真也就會不自覺地噴發而出。在他的《兒子語錄》和《朋友講的故事》等篇章中,我見識了他詼諧和幽默的人性。
我結識李中義僅有三年,有時卻感覺好像不是三年,而是四年,五年,六年,八年。其間,通電話無數次,聚餐無數次,參加市里重要的文學活動多次,到外地采風多次,坐在植物園的石頭上談心一次,喝完酒又去吃燒烤一次,我推著自行車他步行下半夜結伴橫穿整個平度市區一次,他陪著我去大澤山、天柱山游覽一次,他向許多人舉薦我無數次,督促我進步無數次,我在內心喊他兄長無數次,我在別人面前夸他是好人無數次,我因為能和這樣的好兄長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而深感榮幸無數次……李中義的熱心腸是出了名的。人在社會中混,雞事狗事貓事大事小事事事擾心,諸如分房、評職稱、調工作、孩子上學等等,頗令人頭疼。李中義心里好像裝了望遠鏡和顯微鏡似的,朋友們的難處,他全了如指掌,不用你張口,他便私下幫你張羅起來。感動得當事人常常緊握他的大手直搖晃,并謝個不停。他卻輕描淡寫地笑笑:都是兄弟,別來這一套!我對李中義也是懷有感恩和敬意的。因為我不諳世事,恐于社交,懵懵懂懂一個窮教書匠。每每有機會,他都會開導我,告誡我,引領我,應該怎樣,最好怎樣,不應該怎樣,更不能怎樣。他寥寥幾句提示語,常常讓我有如飲醍醐之感,受益多多。
近幾年來,我約有百余篇(首)作品發表在《人民文學》《詩刊》《解放軍文藝》《十月》《北京文學》《散文》等全國重要的文學期刊上。在平度,李中義是我文學創作歷程的重要見證人之一。他苦惱著我的苦惱,喜悅著我的喜悅。懶散時,他激勵過我,麻木時,他警醒過我,迷茫時,他指引過我。剛參加“青春詩會”和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那陣子,他著實流露出真兄弟才有的那種興奮與激動。而這位關心我多年的好兄長哪里知道,一個迷戀文學近二十年的農家孩子,如今只專心于做好雙胞胎女兒的父親,早已熄滅了少年時代的狂熱與夢幻。文學幫助我們度過了既往的浪漫歲月,它已沒有力量再幫我們改善現實的生活環境和生存處境。若非要感謝文學,我感謝文學幫我結識的那些好朋友、好兄弟,尤其是李中義這樣的好朋友、好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