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同學少年

1964年夏，我們50多名稚氣未脫的孩子從小學畢業，．升入營口市第一中學，被編入67-1班。在人生旅途上奔波幾十年，許多往事在頭腦中或已忘記或已淡漠，然而67 -1班的同學之情卻一直銘記我的心里。

我對班里最深的印象，就是同學們正直善良、團結友愛。在六十年代初，營口市許多企業都沒有汽車，運送原材物料或產品要靠人力手推車。一中地處市中心，是過往車輛的必經之路，而一中西側馬路有一座橋叫東雙橋，人力車夫過橋走上坡路十分吃力，時常累得張口喘息。每天我們早晨上學或中午放學，都會看到這一幕幕場面。有一次，不知在哪一名同學的提議下，我們對拉車上坡的車夫在后邊進行助推，過橋后車夫被感動得連聲道謝。從此以后，不論是炎炎夏日還是冰雪寒冬，凡是路過東雙橋，我們都自覺地幫人力車夫在后邊推車。有時前邊的車剛推上去，后邊的車接踵而至，我們就連續幫助推。我們盡管累一些，但是看到人力車夫下橋時一路帶小跑的輕松姿態，也都感到很高興。記得此事當時還受到老師的表揚，說我們對勞動人民有感情。那時，學校每年都要組織學生下鄉下廠參加勞動，其目的一方面是為了支援工農業建設，一方面也是培養學生的勞動觀念。一次學校組織到溝沿鄉參加水稻收割，聽到消息后同學們高興得奔走相告，趕快回家把鐮刀磨得又快又亮。記得我們是坐著大馬車、高唱歌曲趕到農村的。第一次收割大家都沒有經驗，有幾名同學的手指被鐮刀割破。大家沒有一個叫苦叫累的，始終保持高昂的勞動熱情，不僅順利完成了收割任務，還把收割遺漏的稻穗都揀起來，受到了社員群眾的好評。

我們剛上中學時，雖然國家已經走出了三年自然災害的嚴重困境，但是老百姓的生活仍然困難，主要是糧食等農副產品匱乏，人們吃不飽肚子。生活上盡管有困難，但我們積極向上和刻苦學習的精神沒有受到影響。我們每天都提前近一個小時來到學校，做好全天功課的準備，晚上放學后抓緊時間回家吃飯，然后又自覺到校參加晚自習，哪怕是雨天雪天也不耽誤。一中當時是省、市重點中學，教學管理嚴格，學生的成績也高于其他學校。那時學校也開展教學改革，反對灌輸式的死記硬背，提倡啟發式教育，省內各市經常組團到一中來觀摩教學。記得上作文課時，老師一般安排兩個課時，首先講清要求，組織開展課堂內外的討論，這樣大家寫起來就會有感而發。二年級時我有一篇作文寫得比較好，被老師當成范文，在二、三年級的各個班進行宣傳講解。三、四十年之后，有一些同學仍然清棼地記得這一情形，并能說出我那篇文章的題目和導語中的幾句精彩描述。我們班那時形成一股濃厚的研討風氣，即使是下課后的短暫時間，大家也不約而同地對課堂內容進行評論，有時甚至爭論得面紅耳赤。楊楚、胡金竹、李增力、王亞民、王沛余、高勤來等同學都是辯論的高手，而且他們的學習成績也比較好。緊張的學習之余，同學們還早來晚走排練文藝節目，抒發對黨和社會主義的無限熱愛之情。那時我們最愛唱的歌曲是《我們走在大路上》、《字習雷鋒好榜樣》、《我為祖國獻石油》、《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等，直到現在我還記得班里大合唱時同學們那種整齊劃一、鏗鏘有力的動人場景。那時我們國家剛剛排練并成功演出了大型音樂史詩《東方紅》，在全國人民中引起強烈反響。在黨校文藝演出中，我們班的馮衍慶和一名女同學也模仿著名播音員夏青、葛蘭的演出，上臺表演了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詩朗誦。別看他們年紀小，模仿能力卻很強，從神態到語調都有板有眼，好像經過專業劇團訓練過的，他們的表演贏得了金校師生的滿堂喝彩。現在電視里常有模仿秀表演，其實他們倆是我見到的最早模仿秀。

比較難學的是俄語。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起至六十年代初，由于我國奉行與蘇聯結盟的政策，因此中學將俄語列為主要功課。那時營口還沒有電視，即使是有收音機的家庭也很少，學生學習俄語只有課堂這一個渠道。為了學好俄語，大家在課堂上認真聽講，下課后時常聚集在一起互相提問進行口語訓練。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我們早晨上學，總是三一群、五一伙地約伴而行，大家一邊走一邊練習單詞，練習發音，不知不覺就到了學校。現在大城市都有“英語角”、“日語角”，其實我們那時就是一個“走動式俄語角”。大約不到兩年時間，同學們俄語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許多人已經能用俄語進行口語會話了。一次學校進行文藝會演，有的班級用俄語進行了大合唱，氣氛效果很好。

文化大革命是一場浩劫，特別是學習好、有培養前途的學習尖子遭受的損失更慘重。班里有兩名同學，我對他們印象很深。一個是女生陳貽正，她是上海人，在班里擔任學習委員。五十年代初，其父作為一名大學生支援東北經濟建設來到營口，長期在紡織系統擔任工程師。陳貽正不僅各科成績樣樣拔尖，而且溫文典雅，亭亭玉立，有一種上海姑娘的特有氣質，在全校是出眾的高材生。如果不出意外，她的前途不可估量。可是文化大革命打碎了她的大學夢，先是上山下鄉，爾后分配到營口紡織系統工作，從此一干就是幾十年直至退休。令人欣慰的是，不知是遺傳因素起作用還是家庭教育有方，陳貽正的女兒學習成績也非常優秀，前些年順利考入大學，現在上海一家大報做記者工作，而且已成了骨干記者。我寫此文時，陳貽正恰逢在上海探望女兒。另一個是男生盧界平，他是班里的數學科代表。盧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在功課上沒有給他多大的輔導，全憑自己刻苦鉆研。他不僅數學成績好，俄語、物理等科目的成績都名列前茅。我記得上數學課時，老師分兩個檔次布置作業：第一是按正常標準要求出題，完成的打100分；第二是按超水平標準要求出題，完成的加20 分。大多數同學回答第一檔次的題目都顯得困難，而他卻輕輕松松地將兩種題目迅速圓滿完成，對此連資深數學教師都為之贊嘆。這個出眾的高材生，下鄉回城以后被分配到營口造船廠當工人，隨著國企生產的不景氣，他們全冢的生活一度也顯得比較困難。在市交通局黨委的支持關心下，他的兒子前幾年有了一份正式工作，一家人的生活有了轉機。

1966年初，按照企業子女頂替政策，我到工廠參加工作。幾個月之后開始了文革，班里的同學先是留校鬧革命，直至1968年9月上山下鄉。當時我們班50多名同學被分配到復縣李官公社的南溝大隊和西陽臺大隊，這兩個地方條件差不多，都比較艱苦。上山下鄉時大家不僅經受了艱苦的勞動鍛煉，而且同學之間也建立了更加深厚的感情。在農村那段時間，我們班有五對男女同學建立了戀愛關系，在回城后陸續結婚。這五對同學是：孫景珍與冷留林、劉桂英與遲正元、崔文娟與蘇振勇、景華與周興強、李惠蓮與王亞民。現在這些同學的家庭都很幸福，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說明當初他們選擇同學談戀愛是有眼光的，真正是知根知底。還有一名男同學、兩名女同學分別在當地與農村社員的子女搞對象結婚，他們已經早已回城市，現在日子過得也比較好。

經歷過人生的蹉跎歲月，同學們對社會、對母校、對老師始終懷有感恩之心。念中學時，擔任我們班主任的是林祥龍老師。他是上海人，數學課教得非常棒，六十年代初分配到遼寧工作。林老師有兩個最大特點，一是對學生要求嚴格，從講課到批改作業都一絲不茍；二是穿戴講究，從發型到服裝總是那樣干凈利落，與北方人有明顯區別。文革之后，他調到南方工作，從此一別就是幾十年，同學們始終懷念他。前幾年，同學們輾轉打聽到林老師在江蘇省南通工作，于是大家商量自愿捐助一些資金，請老師來營口走一走，看一看。由于林老師家中有事脫身不開，沒有成行。對于上山下鄉期間農村貧下中農及社員給予的關心和關懷，同學們也始終沒有忘記。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發生在“文革”期間，現在對上山下鄉的評價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褒貶不一。每每回憶及此，同學們怨言很少，相反都感到人生有這段經歷很難得，能夠使我們更深入地了解社會、了解農村、了解農民，對于年輕一代的鍛煉成長很有意義。這些年來，同學們曾經多次回到下鄉的地方，看看那里的鄉親，看看那里的山山水水。特別是1991年那次，當全班同學乘坐的大客車進村時，老鄉們扶老攜幼聚集村頭迎接，同學們當時那個激動的心情是難以抑制的。

七十年代中期，上山下鄉的同學陸續抽調回城，大部分都分配到工業和商業系統工作。從八十年代中期開始，伴隨著改革開放步伐的加快，同學們的工作也發生不小的變化。有的成為國有企業廠長、經理、總會計師或中層干部，有的是學校、醫院或電信、供電、供水部門的業務骨干，有的是駕駛巨輪遠航的輪機長，有的成為個體經營的老板，有的在沈陽的省級黨政機關工作，還有的在深圳經營企業或酒店。但是從全班整體上分析，同學中大部分仍是工人，生活狀況都很一般。同學之情是純潔的。從中學時代到現在，盡管大家以后的處境并不相同，但始終保持著真誠的友誼和密切的聯系。這種同學之情，不是那種玩世不恭的大吃大喝，也不是那種違背原則的互相利用，而是發自內心的互相體貼和關心。前幾年有一名同學下崗后情緒低落，同學們多方聯系，幫助他在民營企業找到一份工作。有一名同學因企業關停，家中生活出現困難，同學們幫助他與街道和社區聯系，按政策規定得到城市低保補助。同學黃玉林2005年因心臟病搶救無效而逝世，其妻子和孩子十分悲傷。大家得知消息后迅速趕來，每個人不僅力所能及地獻上一份愛心，還全部留下來幫助處理后事，直至遺體火化。令人感動的是，在此后編印的同學通訊錄中，上邊仍然還有黃玉林的名字及家庭電話號碼。正如大家說的，黃玉林同學不在了，但他的家還在，孩子還在，還要像過去那樣給予關心。

比較有趣的是，念中學時班里的學生干部，幾十年之后仍然是同學之間往來聯系的核心人物。李惠蓮和景華都是女同學，在校時她倆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團支部書記。那時她們不僅學習成績好，而且為人樸實、善解人意，深得大家的信賴。下鄉抽調回城后，李惠蓮被分配到自來水公司工作，景華被分配到營口中板廠工作。平時同學之間誰家若有困難，她倆總是抽時間率先登門看望，送去關懷之情。更可貴的是，她倆對同學只講奉獻和服務，不給大家增添麻煩。2003年和2006年，她倆家中分別有老人80 歲大壽和喜添孫女的喜事，同學們聞訊紛紛要前去祝賀。記得她倆的回答基本相同：歡迎同學來暢敘友情，但一個隨份子都不要。這兩次同學相聚都是情意融融，她倆熱情款待，婉言謝絕了所有同學的隨禮份子。多年來，李惠蓮、景華在同學中一直有著很高的威信，這不光因為她倆為人熱心，同時也因為她們有著高尚的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