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年三十早晨,大鐘把妻子小麗捅醒了,“早點兒起來,收拾一下,買菜去吧。”小麗翻過身來,伸出兩條肉乎乎的胳膊摟住大鐘的脖子,撒嬌地說:“你先收拾菜吧,昨晚太累了,就怪你!我再睡一會兒啊。”
大鐘只好自己到廚房擇菜,一樣一樣的洗了,切了。這頓接年飯與往年不同,早在半年前,夫妻倆就下了決心,一定把小麗的父母、兩個姐姐和姐夫、三個哥哥和嫂子請過來過年,算是對大家借資給大鐘夫妻買新房子的一種感謝。
吃完早飯,小麗去了菜市場。大鐘又拿起列好的菜單,看看有沒有不妥當?shù)摹N鍤q的兒子在衛(wèi)生間里高聲喊叫:“爸爸,擦屁屁。”
大鐘說了一句:“自己整吧,爸爸忙著呢。”
大鐘聽到一種聲音,再抬頭時,看見兒子雙腿并攏,蹦了過來,小褲衩絆在膝蓋處,趕緊過去,大聲喝道:“撅著!”
兒子聽話地撅起小屁股,卻從兩腿間看見了自己的小雞雞,吃吃笑起來,大鐘在兒子的屁股上輕輕地拍了一巴掌。剛把兒子的小褲衩提上,聽到有人敲門,兒子奶聲奶氣地喊道:“來——啦——”
大鐘從貓眼往外看,是樓上的女人。這個瓜子臉的女人把嘴唇涂成了淺粉色,正在抻自己的衣角, 腿邊放著一摞塑料凳。大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著,然后開了門。女人的臉一下子紅了,“凳子,凳子,我給你送來了。”
大鐘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熱,“你看我剛要上去取,你還給送來了。”
女人伸著脖子往屋里看:“小麗呢?”
大鐘說:“又去買菜了。”
女人哦了一聲,“我?guī)蛶湍阊健!?/p>
恰在這時,兒子的慘叫聲傳了出來,“啊啊,爸爸救命啊——”
大鐘轉(zhuǎn)身往回跑。一只大螃蟹吊在兒子的小手指上,兒子痛得齜牙咧嘴,還有幾只螃蟹在地上亂爬。大鐘把螃蟹們收進盆里,再走到門口的時候,只有一摞凳子了。大鐘呆了呆。
大鐘正對著操作臺上的一堆堆菜品盤算著,先炒哪個,然后再做哪個。手機響了。
小麗在電話那邊大呼小叫:“老公啊,快來吧,市場里的東西都不要錢啦!”
大鐘知道小麗打電話的目的是讓他去市場拿東西,她總是這樣,做點什么事情都夸張,如果不去,她肯定會不高興的,不高興了就會表示出來。大鐘和小麗都是再婚,他不敢像從前跟原配妻子那樣寸步不讓地爭吵,大過年的,忍了吧。
二
本來大鐘已經(jīng)算計好了,可是昨晚突然感到自己精心籌備的菜品有問題。大姐夫有糖尿病,要忌口;二姐正在減肥,高脂肪的東西不吃;三哥近來開始信佛,不吃肉。大鐘只好做出調(diào)整,讓妻子再跑市場置辦一趟。
小麗在擁擠的人群中打電話,一只手不停地擋開擠過來的人,防止踩了放在腳邊的菜袋子。父母和二姐、三個哥哥都再次在電話里答應過來吃飯,唯有大姐夫說可能要來不了。大姐夫是有身份的人,他不到,將使這頓飯失去一部分意義。小麗后來急了,“你不來,我晚上就去你家。”
大姐夫嘻嘻笑,“行是行,就怕你姐吃醋。”
大鐘擠過來的時候,小麗剛把大姐夫說動了。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陰沉著臉對大鐘說:“咋才來?”
大鐘彎腰提起菜袋子,解釋道:“兒子鬧著非要跟來,人也太多,擠不過來。”
還好,大鐘兩口子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fā)生,大家都很給面子,按時到齊了。十四個大人在客廳坐一桌,七個孩子在廚房坐一桌(三哥家是雙胞胎)。小麗代表大鐘說了一番感謝的話,然后舉杯倡議:“來,先敬爸媽,祝二老健康、順心。”小麗的爸爸耳朵背得厲害,小麗說了三遍才聽清。
大家剛喝了一口酒,孩子那桌就把一只盤子碰扣在地上。大鐘跑過去,先拿衛(wèi)生紙吸去油脂,再用干抹布一遍遍地擦,剛要直起腰,感覺脖子里一陣冰涼,一只翻倒的飲料瓶子正把橙色的液體灌進他的脖子。孩子們哈哈大笑起來,有一個孩子從凳子上掉了下來,幾根筷子落在地磚上,蹦蹦跳跳散出好遠。
小麗的母親同情地看了一眼小女兒,搖著頭說:“唉,大鐘總是這樣笨手笨腳的。”
為了防止孩子們再弄出什么亂子,大鐘就坐在了孩子們這桌,七個孩子從五歲到十六歲,四個男孩兒三個女孩兒,在家都是“一把手”,哪個都得好好照顧。大鐘剛給身邊的十歲女孩兒夾了一個蝦仁,她的同胞妹妹便急了,伸手就把蝦仁抓過去放在自己的小盤子里,“我們是雙棒,她有我就得有。”姐姐伸出小手去搶,卻讓另一側(cè)的孩子搶去了,放在自己的盤子里齜牙壞笑,雙胞胎中的妹妹揮起油漬的小手,“啪”地打在那張壞笑的臉上,可是打人者還沒笑出來,就被一腳踹到地上去了,小女孩兒坐在地上大哭。三嫂跑過來,把女兒從地上抱起來,打人的家伙也讓父親訓了一頓。
大鐘重新坐到大人那桌,端起酒杯說:“感謝各位親人,今年我買房子,多虧了你們的全力支持和幫助,大恩不敢言謝,我敬大家一杯。”
耳朵背的岳父及時打岔說:“買腸子?現(xiàn)在的腸子聽說是用福兒馬林洗出來的。”
岳母掃了一眼大鐘,“你爸耳朵背,你說話簡短一點兒。”
大鐘點頭,“是是。”
家有百萬的大姐夫端起了酒杯致辭,“感謝小麗兩口子的盛情,至于你們買房子的事嘛,我們也不能看著不管。是不是啊,小麗。”大姐夫的眼神飛向小麗,許是喝了酒了的緣故,小麗的臉緋紅,專注地望著大姐夫。大姐夫講了大約三分鐘,大家都安靜地聽著。他倡議干杯的時候,大鐘為了表示自己強烈響應,把大半杯酒全灌進了肚子里。
岳母這回毫不客氣地白了大鐘一眼,“喝那么急干什么?酒不是什么好東西。”
一般酒氣沖進大鐘的氣管里,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只好捂著嘴暫時離桌。
大鐘在衛(wèi)生間里聽見他們發(fā)出一陣哄笑,小麗在敬酒。
“……姐夫發(fā)大財,大哥步步高升……”
一個孩子的哭聲傳出來,小麗大叫:“大鐘,大鐘,快過去看看。”大鐘沖進另一個房間,孩子們?yōu)橥骐娔X發(fā)生了爭執(zhí),大鐘把男孩兒打發(fā)出去放鞭炮,女孩兒每人上去玩十分鐘。
大鐘坐回去后,岳父端起酒杯沖著大鐘說:“你忙了半天了,喝一口吧。”大鐘感動了,一口把大半杯酒全喝了,岳母把臉扭向了一邊。
飯后,兩桌麻將支上了,大鐘進入廚房洗碗。把廚房收拾利索之后,一個人坐下來包餃子,電視里熱鬧的聲音和孩子們開心的笑聲不時傳進廚房。包完了餃子,大鐘樂呵呵地在兩桌麻將和孩子們待的屋子之間來回伺候著,抽空看一眼電視,晚會真有意思。
三
當大鐘端上熱騰騰的餃子時,新年的鐘聲正好敲響了,大家都靜靜地傾聽著。
大鐘走進衛(wèi)生間,用手機打出了新年里的第一個電話:“爸,睡了,這么久才接。唉,今年特別忙,也沒回去看你和我媽,來年爭取跟你們二老一起過個年。現(xiàn)在給你和我媽拜個年……”
父親說:“沒和小麗吵架吧,不能再吵了。”大鐘呆了一下,“跟她之后,就不吵了,好了,你們睡吧。”
大鐘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位披著棉襖的老農(nóng),老人剛接了兒子從城里打來的拜年電話,這也是老人在新年里期待的唯一一個電話,老人高興地回到火炕上,在老伴身旁睡下。
外面,爆豆般的鞭炮聲鋪天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