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年來IT業技術融合,業務融合直至產業融合的實踐,已經讓人們從理論高度上開始進行規律性的探討。
“大規模協作如何改變一切”,是《維基經濟學》的副題。這個副題據說是在網上通過大規模協作征集選取的,難怪它比“維基經濟學”這個書名更加確切。《維基經濟學》談維基的地方很少,它主要談的是協作,或者說互聯網條件下的大規模協作。對作者之一的Don Tapscott,搞互聯網的人應該不陌生。他十年前就寫過關于互聯網的三部曲,那時更多是經驗歸納。現在Don Tapscott開始總結了,他把互聯網根子上的道理,總結為“大規模協作改變一切”這個命題。與我十年前提出的“融合創造財富”,基本是一個意思。這個結論,我覺得特別對胃口。最近我還看到一本叫《關聯經濟》的書,題目更加直奔主題。
融合(或者叫協作、協調、協同、關聯、聚集、聚合等)是互聯網的本質特征之一。十年來IT業技術融合,業務融合直至產業融合的實踐,已經讓人們從理論高度上開始進行規律性的探討。周振華《信息化與產業融合》一書就是對實踐發展的一個很好的回應,反映了理論創新要跟上實踐發展的要求。然而,更多經濟學家也許應該受到批評:對融合(或協作等)這樣一個涉及工業革命以來最大的方向性變化的經濟學主題,缺乏基礎理論一級的解釋。因此逼得Don Tapscott這種研究互聯網實踐的人寫“經濟學”,本身就反映了經濟學家的缺位和職業敏感的缺失。
《維基經濟學》講了大規模協作如何改變一切,但在這個“一切”之中,應該不包括經濟學。我講大規模協作如何改變“經濟學”,意思是沿著《維基經濟學》的主題,看看大規模協作在改變完經濟、社會和普通老百姓之后,如何最后轉變經濟學家的觀念,將融合或協作這個概念,內生地融入經濟學體系。探討這種可能性。
經濟學,特別是西方主流經濟學,是在總結工業化實踐基礎上形成的。這種經濟學把“分工創造財富”當作一種定見。對分工的所有反義詞,如融合、協作、協調……一律持一種偏見態度。在工業革命的生產方式中,分工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協調是次要方面;而在信息革命的生產方式中,融合成為矛盾的主要方面,分工成為次要方面。生產方式決定經濟學家的問題意識。經濟學家長期坐在書齋中,不積極接觸新的生產方式實踐,這是與互聯網本質相關的這一系列概念無法進入經濟學“正統”的總的認識根源。
由于存在生產方式偏見——過于浸淫傳統工業化,而歧視信息生產方式——經濟學系統存在四種“贏家的悖論”(指理論與實踐相反),妨礙從深層認識“大規模協作”現象。
信息無用論
第一種,認為市場自發解決協調問題,信息沒有價值。經濟學家并非沒有看到分工離不開協調這樣一種現象,而是似乎在潛意識中認為“協調不是問題”。典型代表是斯密,認為市場自發調節達到均衡。隱含了充分信息假設。客觀上等于假設信息不值錢。其推論是不符合現實的:既然大家都具有充分信息,就不需要信息技術革命解決信息問題,也不需要互聯網解決協調問題。
第二種,認為信息雖然具有價值,但只涉及成本,不涉及收益。典型代表是科斯。科斯提出交易費用概念,最大限度接近了協調問題。交易費用本質上就是協調費用。科斯認識到人們的信息是不充分的,協調是有成本的。這是一大進步。但制度經濟學只是把信息與協調問題,局限在成本范圍內加以認識。而忽略了大規模協作可以主導新價值創造的一面。這種忽略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楊小凱為代表認為互聯網確實起到協調作用,但那只是降低了分工的成本,有利于進一步分工,但它本身不創造價值,創造價值還得靠分工專業化。照此推論,三網融合、3C融合,兩項業務并成一項業務,價值豈非不進反退?二是張五常提出一國交易費用百分比“減低少許,就大富;增加少許,就大貧”,被譏為美國應該大貧如埃塞俄比亞。爭論雙方都忽略了一國產業融合中交易費用和協調費用上升帶來財富創造的問題,比如印度BPO不正是賺信息協調費用的錢嗎?阿里巴巴已經上市,他的收入來源全都來自中小企業之間的交易費用,阿里巴巴發了財,中國反而會大貧嗎?
第三種,認為信息可以帶來收益,但只能來自信息不對稱。現有信息經濟學是信息無用論的第三種隱蔽形式。信息經濟學只研究信息不對稱,而很少研究信息如何對稱(這正是信息革命與大規模協作要解決的問題),忽視了信息的“對等”(P2P)之用(相當于對等信息無用論),實際把工業化的秩序(委托-代理關系)固定化了。信息革命的使命,不是要建立信息經濟學所說的信息不對稱的秩序,而是相反,要打破這種秩序。在《維基經濟學》中,用一個簡明而有力的詞說,就是“透明化”。《維基經濟學》比信息經濟學“覺悟高”的一個表現,在于它的定義是“對等生產的科學和藝術”(The Art and Science of Peer Production),從根本上反對信息不對稱和委托代理這種陳舊的生產關系。
知識無用論
經濟學中另一個與大規模協作有關的概念,是博弈論中的共同知識。知識無用論的準確提法應是共同知識無用論。
受西方文化背景影響,早期的博弈論基本是斗爭哲學,片面研究非合作博弈,忽視合作博弈(現在情況雖有改善,但也好不了多少,只比信息經濟學的“偏科”略好而已)。非合作博弈與合作博弈的主要區別,在于共同知識的有無。博弈雙方如果形成共同知識,雙方的協作機會就會大增。我稱非合作博弈為知識無用論(或共同知識無用論)。非合作博弈理念現在已滲透到知識本身的制度設計中。知識產權制度就是這種(共同)知識無用論的最佳實踐。
《維基經濟學》提供了知識無用論的最大反例,這就是互聯網上的知識協作共享。維基本身、開源運動本身、搜索引擎……就是知識協作的范例。作者倡導建立“新亞里山大學派”,實現科學的共享與共享的科學。
協同無用論
互聯網的關鍵特征,除了(對等)信息、(共同)知識外,就是(網絡)協同了。經濟學排斥協同這個范式。我稱之為協同無用論。
哈肯協同學強調:系統在一定條件下,通過非線性的相互作用而產生協同作用和相干效應,在一定范圍內,通過漲落而達到一定的臨界點,就可以通過自組織而使系統產生新的有序。《維基經濟學》可以說是哈肯物理學在經濟領域的應用,它強調通過網際的相互作用產生協作效果,并達到自組織的程度。
經濟學對分工的研究十分細致,相對而言疏于研究協同。與協同有關的許多關鍵概念,如范圍經濟、品種多樣性、收益遞增、互補性、外部性等還都處于邊緣狀態,而且與協同本身還隔著一層。例如迪克西特關于品種多樣性的模型,用到新興古典經濟學上,就被用到證明與協同相反的方向上了。好在近來的演化經濟學已把自組織理論納入自身范圍。當然,將所有協同現象及其因果聯系系統化,還有待時日。象《維基經濟學》這樣的書,對經濟學只能起到外圍的啟發作用,經濟學本身對大規模協作的接受,關鍵還要取決于范式轉變。
《維基經濟學》一個美中不足,是譯者再次將開源譯成了“開放源”,令IT人聽了比較別扭。不過這只是個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