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貴不起來，我做了教授夫人卻想回到從前

用心良苦，我把男友“包裝”成了研究生

1991年，我先生從師專畢業(yè)分到一個鄉(xiāng)中學教書，我恰巧被調(diào)到那個鄉(xiāng)去當團委書記。開始認識我先生時，我發(fā)現(xiàn)他特別靦腆。二十四五歲的人了，其他老師拿我和他開玩笑，他竟還臉紅得跟人家較真。實話實說，我開始確實沒看上他，他也從內(nèi)心感到有點兒配不上我，根本沒有奢望娶我這個“國家干部”為妻。

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我對讀書人有好感的潛意識起了作用，在進一步接觸了解后，我突然感到：只要他不自卑，繼續(xù)刻苦研讀，說不定將來會有大出息。我把我的想法跟他一說，他竟然激動得使勁地搓手，把我視作他的“知己”。我又進一步大膽地向他承諾：“如果你考上了研究生，我就嫁給你，哪天考上哪天嫁!”

我本來是想跟他開一個過火的玩笑，想以此激起他的自信心。可他當真了，當天晚上挑燈夜戰(zhàn)，寫了滿滿15頁的情書。第二天早上，他揣著這封情書跑到鄉(xiāng)政府，紅著眼睛敲開我的房門，把“信”遞給我轉(zhuǎn)身就走了。這天晚上，輪到我睡不著覺了。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把玩笑開得太大了，要是我的承諾和他的理想不能實現(xiàn)，將來的局面如何收拾呢?天亮的時候，我終于來了豪氣：賭一把!

從此以后，我便成了他的正式戀人。消息一公開，我那在縣城里工作的父母堅決反對，還特意給我物色了一位“年輕有為”的對象，并親自帶著他來看我，我卻不理不睬，讓父母傷透了心。我的準先生知道了這事兒，非常感動。他學習起來真是用功。有時他要我抽查他的學習效果，我隨意翻開書，說出一個知識點，他都能準確地指出在哪章哪節(jié)甚至哪一頁。看著他那勞累而又不倦的樣子，我漸漸知道了什么叫“心酸”什么叫“心疼”什么叫“牽掛”，也漸漸感覺到我的心里越來越有了憧憬和希望。

可惜的是，1992年，他第一次考研沒能考上，專業(yè)成績排第三，可英語考得一塌糊涂。好在他并沒有氣餒，我也感到他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于是，我便更周密細致地照顧起他的生活起居來，讓他全身心地投入學習。洗衣、做飯甚至幫他家插田、割禾這些事，我全替他包了下來；我把我的工資也墊上了，為他買肉買營養(yǎng)品買錄音機買磁帶；我甚至有時還偷偷地為他備課和批改作業(yè)。用他同事當時的話來說，除了我沒跟他同居以外，我差不多已經(jīng)成了他的妻子。

皇天不負苦心人。1993年，他順利地考上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學的研究生。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立即兌現(xiàn)了我的諾言，拉著他的手，到鄉(xiāng)政府登記結(jié)婚。新婚之夜，他把錄取通知書和結(jié)婚證擺放在我們的婚床上，然后一把將我緊緊抱住：“小筱，謝謝你給我的愛！我也要愛你一輩子……”

夫榮妻貴，我搖身一變做了“教授夫人”

1994年，我們的兒子出生了。我先生在北京讀研，我父母在縣城，我一個人在鄉(xiāng)下，帶著兒子，工作、生活都不方便，組織上為了照顧我，便將我調(diào)到縣婦聯(lián)當干事。

我當時的月工資只有300多元，我先生已經(jīng)沒有了工資，每個月我給他寄200元作生活費和買圖書資料用，剩下的100多元便是我和兒子一個月的全部開銷，這當然不夠，我便經(jīng)常到娘家去“揩油”，后來干脆吃住在了娘家。我母親有時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拿我開涮：“小筱，人家嫁個女，女兒、女婿還多多少少有點兒孝敬，我倒好，把女兒養(yǎng)大了，還要養(yǎng)外孫……”話是這樣說，其實，我母親最疼我兒子了，久養(yǎng)在身邊，母親已經(jīng)把外孫當成了自己的孫子。我把這些情況及時寫信告訴我先生，要他不要牽掛家里，一心讀書，說困難是暫時的，好日子就在前面。我先生每次接到信，都要流一回淚，并連夜給我寫回信，說他想我們，說他擔心我累倒，說他沒有盡到做丈夫做父親做女婿做兒子的責任，讓我們跟著受苦了，說他一定不會辜負我們的期望，將來一定要有所作為，真心實意地報答我們。

1995年，我先生碩士畢業(yè)，被分配到湖南一所知名大學當教師。一安頓下來，他就為我如何調(diào)到省城而到處張羅。四處碰壁之后，他甚至動員我停薪留職或辭掉公職跟他一起住到學校去過小家庭生活，說他的工資足以養(yǎng)活我們一家人了。他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他的這份情我也領(lǐng)了。他雖然已經(jīng)是大學教師了，可在我面前，他卻還單純得像個小學生。我跟他分析，說：“你現(xiàn)在還只是碩士畢業(yè)，還只是個小小的講師，在這樣一所名牌的大學里，說不定將來哪一天就會把你調(diào)出或者下崗，到那時你和我要多難堪就會有多難堪；你會讀書做學問，那就去讀博士、做教授，這樣將來我們的日子才會有個模樣，我苦點兒累點兒都沒關(guān)系，我認了，我和兒子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我的一席話把我先生說得心服口服，直夸我“有眼光”，同時又感到了自己肩上的擔子還重得很，要真正有出息有作為，還需要去苦苦打拼一番。

1998年，我先生又考上了北京那所名牌母校的博士研究生班。兩年后，他順利畢業(yè)，又回到省城這所大學任教。2000年，他被評為副教授。

夫榮妻貴。2001年，按照有關(guān)政策規(guī)定，為解決我先生的后顧之憂，我被正式調(diào)入我先生所在的大學。我依依不舍又無限幸福地離開了那座小縣城，離開了那些與我親密相處的親朋好友、兄弟姐妹，來到了這所充滿文化底蘊的知名大學，搖身一變成了人們羨慕的“教授夫人”。

無法高貴，我在“燕園”被視作“社區(qū)婦女主任”

我先生做了副教授，我也跟著沾光，從小縣城到了大都市，過起了“上層人”的生活。按理說，我先生也該歇口氣，我也該滿足了。但一想到當今社會的激烈競爭，一看到我先生這么多年來讀書、教學和研究竟然異乎尋常地順手，我的心又癢起來，便慫恿他去做博士后，要走就走到他所學專業(yè)的最前沿去，我先生心里也正有此意。湊巧的是，學校剛剛有一個推薦青年骨干教授到南方某名牌大學做博士后研究的計劃，我先生碰上了；更為湊巧的是，學校那個相對獨立、條件最好的專家公寓小區(qū)里還剩下幾套房子，學校看重我先生的發(fā)展前途，特意分給了我家一套。這個公寓小區(qū)，被有的師生戲稱作省城的“燕園”。

2002年，我們一家喜遷“燕園”，隨后我先生一頭扎進南方那所名牌大學，一門心思攻讀博士后。做完博士后研究，他又回到學校教學和研究，去年，根據(jù)他取得的成果，學校破格將他評聘為教授。

我在學校是做行政管理工作的，學校里一個最普通的學生都是本科生，而我卻只是個“五大”生；我在縣城時，發(fā)表了幾首詩歌、幾篇散文，人家還夸我是“才女”甚或戲說我也是“美女作家”，現(xiàn)在倒好，跟我做同事的，都是著書立說做學問的主兒，我根本沒法與他們比，甚至可以說不在一個層次上。我像是突然醒悟了過來，感受到了自身的壓力。于是在我先生做博士后期間，我決定參加自考，真正地“充實充實”自己，征求我先生意見時，我先生大概由于這半輩子書越讀越多，學問越做越大，嘗到的甜頭也越來越多，便大力鼓勵我，說“應(yīng)該這樣，應(yīng)該這樣”。可是，女人一到中年，這書怎么讀就怎么忘，還老是在中間摻合著想柴米油鹽，想兒子，想丈夫，而且想著想著就睡了過去。結(jié)果報考了四門課程，只有一門勉強及格，這一門還是我讀“函大”時學得最好的公共課。失眠了幾個晚上，我一個電話打給我先生，說我是無法“充實”了，只好放棄，就你“一枝獨秀”得了。這回我先生竟有點兒酸味兒，十分惋惜地勸我：“你是不是再堅持堅持?或者直接去報考在職研究生?”

聽了我先生的勸說，我沉思良久，心里很不是滋味兒。我知道我先生的想法，他認為我是有基礎(chǔ)的，希望我與他“比翼齊飛”，這樣他在學校里臉面會更光彩。我也知道，過去是我一步一步鼓勵他甚至可以說是“逼”著他走進了“上流社會”，現(xiàn)在他希望我“更上一層樓”。可惜的是，我已經(jīng)不是20多歲的小姑娘，也壓根兒沒有他那樣的潛力和毅力，我再怎么努力也無法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學教師”了。我想，只要工作熱情點兒、待人熱心點兒，照樣會贏得大家的尊重和喜愛。我把我的想法向我先生說了，他同樣沉思了很久，最終默認了我的選擇。于是，我發(fā)揚過去在縣城工作時的老傳統(tǒng)，上班到得最早，下班離得最遲，辦公室里的衛(wèi)生幾乎由我一個人包了，有人來辦事，我“一請坐，二倒茶，三辦事，四送客”，遇到我不懂的地方，還挨間辦公室挨張辦公桌幫著找?guī)椭鴨枺桓闭嬲臒嵝哪c。一段時間后，同事們好像真的對我有好感了似的；又過了一段時間，又感覺到他們似乎有些不冷不熱了，以為那些掃地倒茶抹桌子之類的小事就應(yīng)該由我來做。我并不計較這些，始終相信好心人自會有好人緣的。在“燕園”，遇到哪位教授的家人買菜買米回家時，我就上前幫著提提；遇上病殘在輪椅上的老教授在園子里曬太陽時，我就幫著推一推、陪一陪、拉拉家常、抬上抬下。有一次，我下班回家，遇到一位教授遠方來的親戚，不知道那位教授住哪套房。我剛住進“燕園”不久，自然也不知道，于是我就一連敲了8家的門，沒想到住在同一個小院里這么多年，他們都說不太清楚，還把我盤問了一遍，最后才陰差陽錯地敲對了門。

久而久之，“燕園”里的人把我看作是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熱心女人，有人暗地里還送給我一個雅號：“社區(qū)婦女主任”。在他們眼里，教授夫人應(yīng)該極富涵養(yǎng)、氣質(zhì)高雅，我顯然離這種形象還很遠。

今年春節(jié)長假，我提議回縣城“散散心”。我先生勉強答應(yīng)，并一路少言寡語地陪著我。回到縣城，親朋好友看到我先生接人待物彬彬有禮，滿身的書卷氣，便對他有了敬畏，便不再像先前那樣隨便逗他，拿他開涮。而對我，就不客氣了，我們相互間無拘無束，依舊亂說亂罵、亂唱亂跳，臨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原來那一幫最投緣的兄弟姐妹搞了個大聚會，我一連喝了6杯酒，被大家深一腳淺一腳地架到歌廳，雖然連喉嚨都喊啞了，但我感到特別愜意、特別開心。

過完長假，我們回到了省城，回到了學校，而我的心卻似乎還沒有從縣城收回來。每當夜幕降臨，“燕園”就顯得更加恬靜。這確實是個好住處，也是許多人向往的地方。而我住在這里，一不能做學問也做不了學問，二不能隨心所欲也不敢隨心所欲。我苦苦追求的東西，不就是希望我先生做教授，不就是希望自己住進如“燕園”這樣的地方嗎?現(xiàn)在我得到了，可我自己卻把自己丟了。我在縣城，是只“金鳳凰”，飛到哪哪兒就亮堂就熱鬧，我享受到的是做人的滿足和人生的樂趣；而在這里，我卻成了一只“灰麻雀”，落哪兒都似乎有點兒煞風景，自己也感覺到總比人家矮三分。即便是我先生，過去他把我看作是他的“老師”、他的“家長”、他的“知音”，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太情愿跟我深入交流了。于是，我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失眠，總感到有一種莫名的孤獨和煩惱，總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后怕，總在尋找那個迷失的自我，總在思念我在縣城的那些親朋好友、兄弟姐妹……盡管我現(xiàn)在生活在大都市，做了教授夫人，但我無法高貴起來，我好想好想回到從前——真的好想!（文中人名系化名）

編后語：時下，很多渴望夫貴妻榮的女士一心鼓勵、扶持丈夫走向成功，邁入所謂“上流社會”，所帶來的結(jié)果，不是自己與丈夫的差距在無形中加大，就是弄得丈夫身心俱疲，繼而婚姻難以為繼。從外人看來，喬筱的家庭沒有任何問題，但其實卻也暗藏著一些令人不安的因素。因此，對于喬筱女士的建言，要么潛心修煉，縮短自己與丈夫的差距；要么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奉行“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的準則，此外，恐別無它法。

責編/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