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死你了，我那“摳門兒”的柏林老公

李嫣從北京大學畢業(yè)后，留學柏林攻讀法學碩士學位，后嫁給德國大眾汽車公司發(fā)動機設計工程師萊恩。但李嫣萬萬沒有想到，由于中德文化背景和生活習慣不同，兩人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沖突，中國人的“闊”和德國人的“摳”，在他們倆人之間演繹得淋漓盡致。

初戀時，男友請我吃廉價黑面包

我在德國先上了三年語言學校，后來又在柏林大學學了四年法律，“七年抗戰(zhàn)”讓我對德國人的生活習慣了然于心。可是，越了解我就越感到困惑：富裕的德國人竟然沒有我們中國人大方，處處顯得計較和小氣。我的丈夫萊恩更是個典型。

那時我剛畢業(yè)，在柏林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萊恩是德國大眾汽車公司發(fā)動機設計工程師，也是我大學導師諾曼夫教授的侄子，我們是在2003年夏天教授的生日宴會上認識的。

萊恩長得不算很高，也算不上帥氣，但他追我的熱情卻像火一樣。他天天到我的住處送我一枝玫瑰花，那滿面燦爛的笑，讓你不忍心冷淡他。

然而，交往時間長了，我卻發(fā)現(xiàn)他從來不肯多花哪怕一點點的錢來給我買小禮物，這讓我心里很不舒服。有一次，我們在街上閑逛肚子餓了，萊恩領我走進一家快餐店，花5馬克(1馬克約合人民幣5元)要了兩塊黑面包和一盤糖，我當時就很不高興。這是德國最便宜的食品，我明明看見柜臺里有Brize，那可是當?shù)刈钣刑厣钬撌⒚囊环N咸點。一位中國同學曾請我吃過一塊Brize，30馬克一塊！過去好多年，我都沒能忘了那種迷人的味道。

那是我對萊恩的第一次不理解：若在中國，熱烈地追求一個姑娘，怎么能不買貴的而買便宜的呢？更何況萊恩每月工資有1.5萬多馬克，何必這么節(jié)約？

也許萊恩并不喜歡Brize的味道，我盡量往好處理解這件事。走過一家中國餐館前，我想再給他一次機會，說：“我又餓了，你能再請我吃點兒東西嗎？”他紅著臉說：“剛才很對不起你，你等著，我買了就來。”說著，他走進旁邊一家超市。

我站在馬路邊，心存僥幸地等萊恩買來可口的食品。可是，萊恩從超市里出來時，我看見他手里拿著的竟然還是廉價的黑面包！我空空的胃立刻被氣填飽了。萊恩又從衣兜里掏出一瓶礦泉水遞給我，說：“我們邊走邊吃吧。”我苦笑著搖搖頭，說：“對不起，剛才朋友來電話，要我馬上去她那里。”于是，我把面包和水往他懷里一推，跳上出租車離開了。

萊恩再打電話約我時，我就推托。萊恩感到事情不對勁兒，每天下班后索性到我工作的地方等我，手里照樣拿著一枝紅紅的玫瑰，一臉的虔誠和無辜。但我心里那個結怎么也解不開，我干脆告訴他：“咱倆不合適。”說完這話時，我看到他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諾曼夫教授打來電話詢問，我和萊恩是不是發(fā)生了誤會。他向我介紹了一大堆萊恩的優(yōu)點，表示希望我們能結成夫妻。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好，那種原因怎么能說出口？我只說：“萊恩真的很好，很優(yōu)秀，但我們不適合。”

丈夫送我的生日禮物：4馬克一套的運動服

我與萊恩分手后，他萬分痛苦，天天打電話或者寫信來訴說他的痛苦和思念。我頗受感動，但心里卻更憤恨：你既然如此愛我，為什么舍不得花那幾個小錢？我既不接電話也不回信，我想，時間一長，他的熱情也就冷卻下來了。然而事實與我的想像恰恰相反，他繼續(xù)窮追不舍。

我十分矛盾，不知道該怎么辦好。焦慮之中，突然想起了父母。我給家里打了電話，爸爸語重心長地說：“傻孩子，他一定是個好丈夫。這種人生活態(tài)度嚴謹，十分可靠。你難道愿意找一個花天酒地的男人嗎？只要他愛你，你愛他，就夠了。即使他是個花錢小氣的人，省下來的錢不也是你們倆的嗎？”

最終，我還是接受了萊恩。婚后，我發(fā)現(xiàn)爸爸說得不錯，萊恩是個很好的丈夫。他像大多數(shù)德國男人一樣：誠實、謹慎、吃苦耐勞、家庭觀念很重。我暗暗慶幸自己找對了人。

然而，他那種近乎吝嗇的節(jié)儉，我仍然看不慣，也常常為此感到煩惱。

一個星期五，我們單位要去郊游。早晨，我發(fā)現(xiàn)冰箱里的食品吃光了，便囑咐萊恩下班時買一些回來，因為周末所有商店都關門了。那天，我回來時已是晚上6時了，他卻沒在家。看到冰箱里空空的，我以為他忘記了我的囑咐，便給他打手機。他在電話里說：“我正在去阿拉地的路上呢。”阿拉地是遍布德國的聯(lián)銷公司，商品價格便宜。可是，阿拉地商店離我們家要開車20分鐘才能到。就為了買一點兒食品，在家附近的超市也貴不了多少，何必大老遠跑去阿拉地？

我正在家里生氣，他一臉沮喪地回來了。手里拎著空空的購物袋，連聲向我道歉。原來，他的車在路上出了點兒毛病，到達阿拉地時，已經(jīng)過了6時，所有的商店都關門了。

我真想訓他兩句，但是看他誠惶誠恐的樣子，又感到很無奈。好在冰箱里還剩下4個雞蛋，那個周末，我們吃了兩天雞蛋面！

我的生日恰好在圣誕節(jié)。圣誕節(jié)那天早晨，他一起床就向我祝賀生日快樂，并提議去商店逛一逛，給我買一件我最喜歡的生日禮物。上午，我倆興沖沖地開車去了商業(yè)中心。在服裝區(qū)，我看中了一套休閑運動服，只要85馬克，比中國國內商場便宜得多。可萊恩看了價格后說：“每年圣誕節(jié)過后，這里都進行換季大降價。”他的話一下子把我的好心情給破壞了，我極力做平靜狀，說：“那就等它降價再買吧。”然后，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中國話罵道：“吝嗇鬼！”

過了半個月，有一天，他興沖沖地回到家，手里拿著那套運動服，在我面前展開來，得意地說：“你猜多少錢？4馬克，僅僅4馬克！”真是意想不到的價格，但我已經(jīng)對它沒興趣了，我懶懶地看了一眼，說：“放到柜子里吧，我現(xiàn)在不想穿。”

儉樸晚餐，是不是“最后的晚餐”

2006年5月初，我和萊恩一起回到甘肅蘭州看望父母。親戚們策劃給我和萊恩補辦一個中國式婚禮。婚禮那天，面對20桌豐盛的酒席，萊恩連聲感慨，好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終于到了吃飯的時候，吃慣了面包、牛油和沙拉的萊恩哪見過這么多香氣逼人的飯菜，樂得他東一匙西一叉，吃得萬分開懷。有人嚷著叫他使筷子，他試了半天也沒夾起那塊回鍋肉，索性用筷子叉起來，整個放到嘴里大嚼起來。我覺得這吃相有點兒問題，忙用德語對他說：“你的舉止要文明點兒。”他警覺地停住咀嚼，打量打量自己，看看有什么不對的地方。終于發(fā)現(xiàn)手指頭和手背上有肉渣，他忙用舌頭舔得干干凈凈。

在德國，公共場合用舌頭舔手上的食物，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了，可在中國，一個新郎用舌頭舔掉手上的肉渣，真是寒磣死了。萊恩的舉動立刻在親朋中引起了議論。我的侄女跑來告訴我：“有人議論姑夫說：‘好像沒見過世面，八成是冒牌的工程師吧？’”

我氣得手都涼了，可沒處發(fā)泄。婚禮結束后，回到家里，我蒙上被子大哭了一場，弄得萊恩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帶著一肚子氣回到德國，可沒想到又發(fā)生了一件事。我給家鄉(xiāng)的不少留學生捎來了東西，一一送去不方便，索性把大家請到家里來吃頓飯。因為我急著替一位國內的在校生送證件到遠郊的工業(yè)大學，便囑咐萊恩在家里準備好晚餐，一定要豐盛。

晚上7時半我匆匆趕回家。進門一看，大家已經(jīng)聚齊了，就等著我回來做飯炒菜。我問萊恩買來的食物放在哪里？萊恩樂呵呵地打開廚房的柜子給我看。我一看，差點兒沒氣得背過去：十幾根牛腸子粗的大香腸、幾大塊切片面包，做沙拉用的青椒和黃瓜，還有一桶5公斤裝的啤酒。我氣憤地問：“你打算用這些東西來招待客人？”他雙手一攤：“這還不夠嗎？我領你去同事家里，不也就這些嗎？”我說：“那是德國人招待德國人，今天是中國人招待中國人。今晚的客人有好幾個是錦州的，我們在錦州時受到他們家什么樣盛情的招待，你忘了嗎？現(xiàn)在，我們卻用幾根香腸和面包來回報他們？”

那天吃晚飯的過程中，我雖然笑著，但很不自然。這些來自國內的留學生，尤其是那些正念語言學校沒資格打工的留學生，常年以土豆、通心粉為生，能到我家里來改善一頓，他們該是多么興奮呀。但是，這頓簡樸的晚餐，不知該讓他們多么失望。

大家散去后，萊恩見我不高興，溫柔地挽住我。我憋在心底多天的積憤終于如火山爆發(fā)了。我猛地推開他，大喝了一聲：“滾開！我討厭你。”我奮力掀翻桌子，跑出了家門。

我住到留學生宿舍里，萊恩多次來找我，我都拒絕了。我明確告訴他，我受不了他的吝嗇，我要和他離婚。

過了幾天，諾曼夫教授夫婦來到了我的住處。我知道他們是萊恩搬來的救兵，但事情已經(jīng)到了我無法容忍的地步，我也沒有必要對他們隱瞞什么了。我如實地把自己對萊恩長期“吝嗇”的不滿傾訴出來。諾曼夫教授聽了，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慢悠悠地給我講了一段他自己的經(jīng)歷：

他父親在二戰(zhàn)時死在非洲，母親被炸死了。二戰(zhàn)結束時，他才16歲，整個德國一片廢墟，幾乎沒有糧食。人們每天在廢墟上工作十幾個小時，每人每天只能分到3只土豆。他親眼見到干活的人干著干著就倒下死去了。但頑強的德意志人民，就是在那樣的困難中，在戰(zhàn)爭的廢墟上建設起世界一流的工農業(yè)體系，成為歐洲首富。

仿佛如醍醐灌頂，我立即理解了多年來我在德國所不理解的一切！原來，在德國人“吝嗇”的背后，是一個自強不息的民族永遠的危機感和這種危機感所帶來的刻苦工作的動力。一個不忘記過去的民族，才會永遠向往未來；一個崇尚節(jié)儉的民族，才會努力創(chuàng)造財富！

想到對萊恩的誤解，我心中有了些許的不忍。細細回想和萊恩生活的點點滴滴，特別是聽了諾曼夫教授的一席話后，讓我意識到，萊恩的節(jié)儉其實并不是我所理解的“吝嗇”，誠實、謹慎、吃苦耐勞、家庭觀念很重的萊恩從來不亂花錢，他把所有的收入都交由我來保管，他這樣做其實是想以自己的生活方式來改變我大手大腳的習慣，他的這種節(jié)儉其實正是愛我的另一種表現(xiàn)啊。

我和萊恩又重歸于好，和他的這段文化沖突也使我意識到德國是一個崇尚節(jié)儉的國家，我終于學會了如何入鄉(xiāng)隨俗，而我也經(jīng)常會望著萊恩，心里甜蜜地想：老公，我真是愛死你了！

責編/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