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司南的詩

落日的回音

1

舉起你的杯子

無論杯中裝載什么

把它們一飲而盡

如果年齡只是一種假設

我們便可以回到從前

2

習慣你的離去

嘗試從容不迫的生活

顫抖的音調(diào)，談論雨季

八月的雨水延至白天

似乎人人都受了天氣的感染

當太陽升起

我們都已沉沉睡去

3

回味你眼中的閃光

在白晝行將結束的時刻

饑餓和死亡，來而復去

女人們鉆進棚屋，忘情歌唱

4

雨季顯得如此漫不經(jīng)心

群山綠了

而夏日喧鬧的園林

趁暮色蒼蒼，匆匆收起帷帳

夜雨綿長，雨點敲響了鐵皮屋頂

狗叫聲充斥午夜

聽見警車急馳的尖鳴

紛繁變化的吉塘街上

黃昏像一道厚重的帷幕

只有寺院、白墻

隨風飄揚的窗簾，桑火明明滅滅

最后一位磕等身長頭的人

經(jīng)過街雨的聲音，格外清晰

5

迄于何時，我該是個歌手

從遙遠的地方起程

我出生的地方，涉過牧場

在月光然亮山涯的夜晚

猛然想起情人的臉龐

6

預想在某個時辰，悠然醒轉

在冬天或是夏季的某天清晨

睜眼看到風中落葉

在我向往的某天清晨

陽光漫無邊際地鋪滿整個房間

妻子在廚房或者陽臺上輕聲哼唱

她從一個房間走向另一房間

偶然回頭的樣子

使我情不自禁

向往某個屬于我們的節(jié)日

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禮物

從你早已忘記的地方寄出

某天清晨

悠然記得多年前的某個時刻

我情不自林海地笑出聲來

7

這是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忽然猜測你的真實年齡

在樹林環(huán)繞的溪水邊

一位紅衣裳少女涉水而過，捋著褲腿

夏日的風使我昏昏欲睡

夏日的風使我輕輕醒來

8

這是沐浴的八月

細沙塞滿我的腳趾

沒喝幾杯我就醉了

醒來愛上了頭一個見到的女人

有人說

從前女人總把胸脯掩藏起來

9

想不到你又歸來

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

你的身影

穿透門前彌漫的陽光

我們抱頭痛哭

于是不辨歲月

10

這時我能想起什么

回口清醇的頭道青稞酒香

在榆木新碗中揉出酥油和麥粉

新收的青稞，牛犢鳴叫的聲音

放生羊的犄角，夢中的姑娘

想起母親年輕時的笑容

長久令人冥想的氣息

一個楓葉燦爛的秋天

一位衣衫襤褸的少年鉆進一叢灌木

他大叫幾聲，隨后他就哭了

一只紅鳥

A

我們的大地產(chǎn)生花朵、河流

和山脈

誰把我們照亮

那正在朝山上走的人

躺在石頭上的人

以及手中的斧頭閃著白光的人

你們看到了什么

從黑夜到白晝

從這一座山到另一座山

純粹的山，你們走得很遠

當你們的頭發(fā)和牙齒

被一只手連根拔掉，清漾的

碧池冬天般枯干

你們最后看到的那是什么

B

一切都布置好了

風從南邊走來

光從東邊走來

那只紅鳥

朝你們走來

紅鳥的路在天上

在你們的眼睛里閃閃發(fā)光

……并且，紅鳥叫起來了

紅鳥的叫聲，是最后的日子里

你們所能聽到的唯一的聲音

親切而又模糊，充滿誘惑

使?jié)M山的石頭滾動起來

發(fā)出巨大的響動

那最大的一顆

漸漸地移近誰的心臟

讓他以另一種節(jié)奏

去感受那里黑色皮膚的光芒

——是的!是這個男子!

C

在山的北側，桑姻升起來了

那只巨大的紅鳥踏著桑煙而來

這個盤著紅纓的康巴男子

閉上他的眼睛

以使自己能夠聽到

紅鳥的叫聲

前面是一條路，后面是一條路

前面的路在山下

后面的路在空中，這個男子

騎著一匹白馬遠道而來

他的黑皮膚晶亮如整整一個夏季

他的女人多如天上的星星

數(shù)也數(shù)不清

而現(xiàn)在，這個男子

他困了，閉上眼睛

這個男子，他聽到了紅鳥的聲音

他睡在哪一塊石頭上

D

一片寂靜

那手中揮動斧頭的人

揮動著斧頭

像是在打鐘

一下，又一下

那樣揮動斧頭的人

他的鐘聲

在石頭上開出紅色花朵

他的鐘聲傳到很遠的地方

無與倫比：深入到花朵中心

直到山上結滿豐碩的果實

一顆顆地流落

如石頭：被敲響的是

這個男子和紅鳥

E

紅鳥張開巨大的翅膀

踏著桑煙而來

紅鳥的嘴堅硬無比

紅鳥的嘴

啄破那塊巨大的石頭，那塊

當風沙吹來，它發(fā)出鳴鳴的聲音

回蕩在山谷中，在你們的聽覺里

將你們征服——百把鋒利的刀子

穿透你們的心臟

穿透這個男子的心臟

讓他的血越過胸膛，讓他骨頭裂開

閃出寒光。這個男子

這個遠道而來的男子

經(jīng)過一個又一個村莊

一片又一片草原

一座又一座山谷

他在哪一塊石頭上

踏著血路離去

F

現(xiàn)在，太陽出來了

紅鳥放下那塊石頭

紅鳥煽動巨大的翅膀

馱著這個男子

朝著另一個方向

在群山的上面，是的，太陽升起來了

太陽把花朵、河流、山脈照亮

把紅鳥照亮

把這個男子照亮

G

這個男子，朝著另一個方向

就會走完他一生的路程

然后，一切又重新開始

責任編輯 李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