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27日,“焦作現象”的操盤手毛超峰由焦作市委副書記、市長調任周口市委書記。
在河南經濟版圖上,焦作是資源衰竭型城市的代表,1999年其多項經濟指標同時超兩位數的負增長,并面臨著污染爆發的危機。而周口不僅是經濟墊底的農業大市,更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對治淮目標的實現負有重要責任。顯然,焦作、周口雖分屬不同的經濟形態,卻有一個共同任務:如何在環境治理的壓力下發展經濟。
2006年,焦作成功轉型,創造了地方經濟與環境治理共同發展的“焦作現象”,而2007年,周口卻接到了國家環保總局的一紙限批令。

作為一位地方領導,毛超峰履新,彰顯河南省高層對“焦作現象”的高度認可,同時也讓人頓生聯想:毛超峰將帶領周口何去何從?在“流域限批”下,這個問題顯得尤為重要。
從焦作到周口
2006年12月25日,當得知毛超峰將赴周口上任時,一位焦作的網友在惋惜之余寫道,“但愿毛書記不辜負周口人民的期望!”而在周口本地的論壇上,毛超峰的到來被列為周口發展的里程碑事件之一。
毛超峰顯然被各方給予厚望,之所以如此皆因“焦作現象”。
歷史上的焦作以“煤城”著稱,許多行業都與煤炭有關,資源型工業企業增加值在全市工業增加值中的比重曾一度占到80%以上。但隨著資源枯竭,煤炭留給焦作的只有惡劣的生態環境:灰暗的天空,黑色的煤山,撒滿煤灰的道路和建筑。毛超峰在2000年調任焦作市長之后,更因此公開向全市人民道歉。
而與環境污染交錯在一起的,是焦作因資源枯竭而經濟衰退的厄運。1999年,焦作三大經濟指標更是同時“箭頭朝下”:GDP同比下降13%,財政收入同比下降24%,工業增加值同比下降12.2%。此刻,焦作必須做出抉擇。
對此,毛超峰給出的思路是“一是把發展的目光從地下轉向地上,二是城市發展從黑色到綠色”。但“長期形成的產業體系要進行轉變,談何容易”,“因此政府機構必須要對焦作市未來的發展思路有一個全局的、正確的思考。”
毛超峰的全局思考就是投資30多億元,實施的“三個戰略性轉移”,對全市18家重點骨干企業實施科技“嫁接”。同時,引導焦作把目光由地下礦產資源轉向地上山水資源,先后投資6億多元,實施“旅游一號工程”,成功將云臺山打造成世界地質公園,并開發形成了五大景區與十大景點。
在這一系列的動作下,焦作只用了短短四五年時間,就實現了從“黑色印象”到“綠色主題”的成功轉型。
而此時的周口似乎仍未找到自己的出路。2006年,周口經濟總量雖然在河南省排名第六,但人均在河南墊底,1000多萬人中90%是農業人口。全市最大的工業企業河南蓮花味精股份有限公司,更是成為污染“釘子戶”。這時,從鮮明的反差走向殷切的希望就水到渠成了。
不過,對毛超峰寄予厚望的不僅是周口。從2007年河南省區域發展戰略的變化中隱約可以看出,河南省委任命毛超峰為周口市委書記,顯然是希望毛超峰將焦作轉型的成功經驗移植到周口,為河南黃淮四市(商丘、信陽、周口、駐馬店)的發展樹立一個榜樣。
在河南,黃淮四市人口、耕地均占河南全省三分之一以上,經濟卻無一例外的弱小,已經成了河南經濟發展中的軟肋。而其更大的困境是四市均處在黃河與淮河流域內,兩大流域脆弱的生態環境讓四市環保治理與經濟發展之間的矛盾尤為突出。毛超峰在焦作的成功讓河南看到了黃淮四市突圍的希望。
改變話語權
不過,就像中國社科院旅游中心副主任戴學峰所提醒的那樣,“‘學我者生,似我者死’,‘焦作模式’雖然成功,但也不可全盤照搬。”
2006年末,在周口市第二次黨代會上,毛超峰提出了“加快傳統農業大市向現代農業強市轉變、加快工業弱市向工業強市轉變、加快文化資源大市向文化產業強市轉變”的周口整體發展戰略,但結果似乎并不理想。3個月后,因為招商引資與環境保護不力,一場“領導干部集體閉門思過會”在周口召開。
在閉門思過會上,毛超峰開始重新審視“焦作現象”的成功之處。在外界看來,“焦作現象”得益于其旅游業的發展,但旅游業只是“焦作現象”的塑造者,工業才是“焦作現象”最強力的支撐,而且,工業的戰略轉移先于旅游業的發展。“之所以如此,在于焦作許多行業都與煤炭有著密切的聯系,資源的枯竭對以煤為主的企業是致命的,企業也迫切地考慮轉型的問題。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當時的資源型企業已經到了生死關頭。”河南理工大學經濟管理系主任曾旗博士說。
也就是說,在焦作轉型過程中,政府的愿景與企業的需求因為資源的枯竭而找到了共振點。而在周口,圍繞農副產品深加工形成的產業體系,絲毫沒有焦作煤炭企業當初那種生死存亡的危機,企業逐利的本性必然導致其與政府在環境保護上形成博弈的格局,而非協作的意愿。同時,由于資源貧乏與經濟自發狀態在周口形成的較為單一的產業結構與財政來源,也讓政府在博弈中的優勢頓減。
在毛超峰看來,“誰創造的財富多,誰就擁有足夠的話語權”,在“三大轉變”中向文化旅游傾斜,改變周口的產業與財政結構,增強文化旅游產業的話語權,雖不是治本之策,卻不失為不壞的方法。
有了正確的決策,剩下的便是實施。
在“由文化資源大市向文化產業大市轉變”的旗幟下,周口先后投入了數千萬元資金修建各地景點,其中僅老子故里旅游區與太昊陵景區兩地就先后投資8000多萬元,這對地方財政收入只有10多億元的周口來說,決非一個小數字。
此外,在3月末,周口專程邀請著名旅游專家楊力民教授對周口淮陽、鹿邑文化旅游產業進行實地考察,并為周口黨政官員舉辦了一場題為《關于周口旅游的思考》的報告會。同時為提升旅游接待形象,從5月起,周口還在其黨校舉辦了縣處級干部外事禮儀、外事紀律培訓班,計劃在2-3年內把周口縣處級干部輪訓一遍,提高他們的外事禮儀水平。
而這其中最典型的事件,莫過于淮陽縣政府以10萬元高價購買鄭州大學學生暑期實踐報告——《淮陽旅游鄭州市場整合營銷方案》。其實,經過媒體報道的放大效應,“10萬元購買實習報告”變成了淮陽的一次區域營銷。
由此可見,在工業與旅游這兩張牌中,毛超峰優先選擇了文化旅游作為突破口。
限批加速度
這一系列措施緩慢而有力的改變著周口,但限批卻打破了毛超峰的節奏。
7月3日,由于多家企業存在環境違法以及相關水域水質惡化,周口被國家環保總局實施“流域限批”。
限批直指周口經濟發展與環保治理的痛處。“周口的工業項目主要是圍繞農副產品展開,大部分均為農副產品深加工項目,比如食品、醫藥、皮革等等,這都是一些涉水量較大的產業。”周口市環保局一位官員告訴《決策》。這樣的產業結構導致的結果必然是難以控制的水污染。
也就是說,周口的產業結構如果不發生根本改變,環境狀態也就難以實現真正改觀。雖然如同焦作一樣,“長期形成的產業體系要進行轉變,談何容易”,但限批讓毛超峰不得不提前面對這一難題。
8月26日,就在周口跌入限批漩渦兩個多月后,周口市召開了“全市加快工業經濟發展工作會議”,出臺了《關于加快全市工業經濟發展的意見》等四個文件,“含金量很高,就是要大家認識工業不僅是主攻方向,還要確確實實拿出辦法來。”周口市一個官員告訴《決策》。
這次會議在毛超峰的周口新使命中顯然占有重要位置。周口市委一位官員介紹說:“為了這次會議,市委、市政府下了大功夫,廣泛調研,毛書記不僅把各個縣市區全跑了一遍,在各部門組織討論,還多次走出去,到省外去學習借鑒。”就出臺的四份文件,“毛書記光組織常委會就討論了三次,在會議前不久,毛書記還在組織黨政聯席會、常委擴大會進行研究。”
在這四份文件中,最值得關注的是《周口市重點工業企業和高成長性工業企業扶持服務辦法》。“高成長性工業企業”第一次正式出現在周口市的官方文件中,而在該文件附件里所列舉的高成長性工業企業,包括河南科信電纜有限公司、鹿邑國能發電有限公司、鹿邑亞華玻璃有限公司、河南天譽動力機械有限公司等企業。與周口“重點工業企業”不同,這些企業均不屬于農副產品深加工企業。
更具意味的還有,在此次會議上,上臺發言的唯一一家企業不再是周口原來倚之為臂膀的傳統企業代表—蓮花味精,而是新興的集有色金屬、醫藥為一體的鄲城財鑫集團。
顯然,毛超峰正在試圖建立新型產業體系,從根本上破解周口環境治理與經濟發展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