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世暨山西留學教育史概述

留學教育發展史探源

留學，古稱游學，意即周游求學之謂也。

我國的留學教育，大約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據《后漢書》記載，自周天子實行分封諸侯以來，中國境內逐漸形成大大小小、三等五級的諸侯國1800余個。其后，在經歷了長達數百年之久的諸侯國之間的武力兼并之爭后，至公元前416年—公元前200年的春秋時期，尚有諸侯國數十個。僅山西境內，就有韓、趙、魏三個小國。其時，由于“王綱解紐”、“五霸爭雄”而導致的“諸子蜂起”、“百家爭鳴”，孕育出了一個學術思想、政治經濟、軍事外交、社會生活的大解放運動，造就了東方文明史上最光輝燦爛的篇章，并玉成了這一歷史時期的諸多學術巨子，如孔子、老子、莊子、墨子、荀子、韓非子等。他們各領風騷，燦若明星，以各自學術的光華，裝點著東方文明歷史的璀璨星空，強烈吸引了眾多門生信徒關注的目光。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莘莘學子們，為了追隨各自心目中崇仰的學術偶像，不惜跋山涉水，遠走他鄉，前往這些學術巨子們的所在國登門求教。但那時的所謂出國游學，無論行程遠近，都不過是從此一地到另一地的易地求學而已，實際上并未走出國門半步，當然更不可能真正接觸、學習到什么外國文化，更不可能與近世的留學教育相比擬。

秦始皇掃平六國，建立起中央集權的統一的秦王朝之后，這一新興的社會制度，經兩漢以至于隋唐的補充完善，日趨精致與完美，在我們這個泱泱大國中整整延續了2000余年而沒有發生過太大的改變。這種歷久不衰的穩定的社會結構，很自然地使中國人滋生出一種夜郎自大、唯我獨尊的傲慢心態。

15世紀的歐洲文藝復興，為西方資產階級登上政治舞臺開辟了道路。到了18世紀60年代，以英國人瓦特發明的蒸氣機為標志，整個歐洲掀起了舉世聞名的“產業革命”。他們以“十年一變”的發展速度，使這群新興的西方列強的國力空前膨脹起來，工業產品亦空前發達。為了給本國的發展尋求所必須的原料產地，也為了給自己過剩的工業品尋找傾銷市場，他們很自然地把自己覬覦的目光投向這個地大物博的“東方大國”。

1840年，英帝國主義挾“堅船利炮”，一舉打開了清王朝緊閉的大門。緊隨其后的歐洲諸列強亦蜂擁而至，餓狼般撲向這個古老的“東方大國”，亟欲在他的軀體上咬下一口肥美的鮮肉。1860年，英法聯軍又再試其鋒，險些使中國全盤傾覆。就連“明治維新”后剛剛崛起的日本也垂涎三尺，按捺不住自己膨脹的貪欲，于1894年悍然發動了對華“甲午海戰”。之后，日本又于1904年在中國國土上發動了對俄宣戰，攫取了沙俄在我國東北以及在朝鮮的諸多殖民特權。

一向依靠弓矢、大刀、長矛閉關鎖國的清王朝，在西方列強“堅船利炮”的攻擊下，除了被動挨打，自然不可能有回手之力。中英鴉片之戰后的一系列慘敗，使腐敗無能的清王朝不得不割地賠款，屈辱簽約，洞開國門，一任西方列強在自己的國土上肆意橫行。一些明達的中國人，如林則徐、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等，在痛定思痛之后，提出了“師夷之長技以治夷”、“師夷智以制造槍炮”的“中體西用”的應對之策。認為只要“制槍炮必求其利，造船只必求其堅”，即可“制夷以裕如”，“御列強于國門之外”。李鴻章認為，“馭夷之道，貴識夷之情，非我盡敵之長，不能制敵之命”，“故居今而言武備，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此即洋務派首領推行洋務運動的政治思想基礎。

洋務派興辦洋務的途徑不外有二：其一，是向西方列強采購船炮而仿制；其二，是培養能夠掌握或制造這種新式武器的專門人才。向西方列強采購武器，不外乎從國庫中拿出一筆銀兩，或向民間增派一些新的稅捐。而新型技術人才的培養，卻只能依靠興辦新式學堂，或向西方國家派出留學生，以“師夷之長技”。

從歷史發展的眼光看，一切政治的經濟的軍事的入侵，莫不以文化的滲透為先行，而文化的滲透，又以宗教的滲透為先導。西方列強對中國的入侵，正是沿著這樣一種軌跡進行的。如果說，元代時意大利傳教士馬可波羅之來華，還可以視為是向我們這個“天朝上國”來朝拜、學習、取經的話，那么，明代時利瑪竇、龍化民、湯若望、南懷仁之來華，則更多的是向我們這個“東方大國”炫耀、展示其歐洲文明發展的最新成果。這些西方傳教士以傳道布教為名，由南而北，又由京師之地而及中國內地，在向上層中國官員和中國貧苦百姓傳教布道的同時，也以救苦救難、傳布福音、行善治病為名，向中國民眾展示著西方國家先進的文化和文明，諸如西方先進的天文、歷法、地理、算學、測量、醫學、繪畫等等方面的知識。這一切，都是當時閉塞的中國人聞所未聞的。

“開近世中國留學教育之先河”的廣東人容閎，就是在西方傳教士的資助帶領下，于1847年赴美國留學，并于1854年完成了他在耶魯大學的高等教育的。回國之后，他又通過江蘇巡撫丁日昌的關系，上書洋務派首領曾國藩，最終促成了包括詹天佑在內的首批中國幼童赴美留學。作為最早傳入天主教的省份之一，山西平陽府（即今臨汾市）的樊守義，遠在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即在意大利傳教士艾遜爵的陪同下，遠赴“泰西”（即歐洲）游學考察，先后進入意大利的都靈、羅馬、那布勒斯和葡萄牙的里斯本等地的神學院學習，前后歷時14年之久，至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冬始回國。之后，通過意大利傳教士出國游學的，還有山西壺關、長治、祁縣、太原、陽曲、文水、榆次等縣的十多名山西人，只是當時他們所學科目都不外乎是神學，旨在學成回國后能當一名合格的傳教士。所以，這些山西天主教徒的歐洲游學，還談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近世留學。

近世留學教育的第一沖擊波

從現有的資料看，山西最早赴歐洲游學的第一人，應是山西臨汾人喬義生。從他參與營救在倫敦蒙難的孫中山先生的時間看，他赴英國留學的時間，至少應該在1896年的上半年。因為，孫中山先生由美國抵達英國倫敦的時間是1896年的10月1日，同年10月11日即被清政府駐英使館拘押。但從喬義生出生年月1883年看，其在1896年參與營救孫中山先生時，實際年齡僅僅13歲。以這樣的年齡，配合康德黎營救蒙難的孫中山，充其量也只能跑跑腿，傳遞個信息而已。至于喬義生是如何來倫敦留學，又是通過什么關系赴英留學的，從大陸或臺灣方面現有的資料看，都無法提供更具體更詳盡的確證，而從其認識英人康德黎先生看，他很可能也是一位基督徒，且很可能也是通過基督教傳教士的關系來英國留學的。當然，這只是筆者的推測而已。

喬義生之外，山西留學歐美較早的留學生就應屬孔祥熙了。作為一個基督教徒，由于在庚子事變中保護過美國基督教傳教士，故在教案結束后，孔祥熙即被美國傳教士咨送歐洲柏林大學留學，并獲該校經濟學博士學位。

從1840年的中英鴉片之戰、1860年的英法聯軍入侵，到1894年—1895年的中日甲午海戰，以及爾后的日俄之戰，中國人痛切地認識到，“夷狄之可侮蔑，惟其武器不可不采用”。咸豐十年（1860年），即《北京條約》簽訂后的第二年，與西方列強的交涉愈來愈成了當務之急，而傳統的科舉教育制度根本無法滿足當時對新型人才提出的要求。全國上下的許多有識之士紛紛提出廢科舉、興學堂的要求。我省高平籍人士祁貢，在《南京條約》簽訂后不久，即提出了“改革科舉，選拔實用真才，開設制器通科”等主張。聞喜籍的楊深秀也積極倡導廢科舉、興學堂，建立近代化教育制度，并多次奏請清政府向國外派遣留學生。在朝野上下的呼吁敦促下，清政府不得不設立專事處理外交事務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以及專門學習外國語言文字的外國語言學校，諸如北京的京師同文館、上海的廣方言館、廣州的同文館等。山西巡撫胡聘之、學政錢駿，亦奏請改革書院之弊，要求“更定章程，延碩學通儒，為之教授，以穹其理；博綜史事，以觀其變。由是參政時務，兼學算學、天文、輿地、農務、兵事與夫一切有用之學，統歸格致之中，分門探討，各臻其奧”，“以儒學書院會眾理以挈其綱維，以各項學堂操眾事以效其職業”。并建議以山西的令德堂為改革試點，對“才能超越、新法通明、兼達時務”的學生，咨送總理衙門考試，以備器使。對“學有心得，算法通曉者，派赴各書院傳習知識，予以推廣”。經上述改革后的令德堂，除增設算學課外，又于“天津、上海廣購譯刻天算、格致諸書，俾資講求”。由此看來，這時的令德堂已與西方的近代學堂相差無幾，從人才的培養上為山西外派留學生作了相應的準備。

為防止西方列強的一再入侵，武器的仿制、軍隊的近代化，也提到了刻不容緩的議事日程。于是，清政府又創設了多所陸軍學校和兵工廠。諸如福建的船政學堂，天津、湖北的武備學堂，廣東的水陸師范學堂，天津的造船局，漢陽的槍炮廠，甘肅、山東的機器局等。正是在這種改革激流的推動下，地處內陸省份的山西，亦率先辦起了山西武備學堂和山西機器局，以期追趕上時代的步伐。

《中國教育史》的作者陳青之認為，“中國的教育史，嚴格地講，可分為兩個時期，即以英法聯軍入侵之役為分水嶺，此前為半封建的教育，此后為資本主義的教育”。遺憾的是，這些新式學堂建立之后，“因上不重視，下亦不好”，實際上并未收到多少預期的效果。但有人仍堅持認為，“寧可以知西學為恥，亦不可以不知西學為恥”。洋務派首領李鴻章就認為，“中國雖有世界上的道德和思想之學，可是，堅船利炮、度數、理化、水熱、光電、氣象等不大進步，故不可不學西方而利用之”。骨子里仍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那一套。

正是在這種“中體西用”思潮的推動下，山西令德堂的學生由初始的50名增加到120名。山西的一些州縣書院，也由書院改稱高等小學堂。原有的鄉村私塾，則改稱初等小學堂。為培養急需的新型人才，當時的省府太原還創設了儲才館。

新式學堂的出現，又為新教材的出現提出了要求。于是祁縣又適時地創辦了活字印刷的“文和齋”，開始印刷新學堂的教材。太谷縣的教會大學也開始籌劃創設。正是在這種西學之風勁吹的氛圍中，前任山西知縣斌春奉清政府之命，于1866年率同館生數人，出訪“泰西”，邁出了晉人走出國門看世界的第一步。其后，山西太平縣（即今襄汾）人劉篤敬奉晉撫胡聘之指派，又赴日本神戶考察當地的工商業。1906年，絳州人吉麟巖奉絳州知州朱元善之命，再一次偕王國祜、李茂豫赴日本考察教育，并在東京加入了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同盟會。山西靈石縣藏書家楊尚文之子楊昉，先后在北京的各種新式學堂中攻讀掌握了英、日、法、德等國的語言文字，又學習了物理、化學、地質探礦等近代科學知識，并報捐道銜，進入清政府兵部衙門，然后隨西洋傳教士先后出訪了日本、英國、法國、德國等國，一一對之進行實地考察，廣泛接觸、認識了許多西方國家的新發明，新創造。回國離京返鄉時，又用了十多峰駱駝，將他在國外采辦的各種洋機器，如制火柴機、磨粉機、照相機、手搖發電機、單管支架望遠鏡、煤氣燈、自行車、東洋車、留聲機、自鳴鐘、鋼架彈簧床、活動安樂椅及多種醫療器械、藥品等，全部運回家鄉，使落后閉塞的山西人大大開闊了眼界。

在洋務派和維新派人士的多方推動下，清政府出使日本公使裕庚，首次帶領寶鍔、胡宗瀛等13名中國學子赴日本留學，拉開了中國學子赴東洋留學的序幕。

洋務派和維新派人士亟欲通過向日本學習致強之策與日本拉關系；日方則渴望通過維新派和維新派干將譚嗣同、嚴復等，影響中國政局之發展，雙方可謂一拍即合。為此目的，洋務派和維新派人士在各地建立了各種維新組織，創辦了新學堂與報館，為變法維新大造輿論準備，影響遍及全國。清政府的軍機大臣翁同龢、湖南巡撫陳寶箴也起而響應，推波助瀾，對“維新變法”運動的興起表示支持。1897年，德國出兵強占膠州灣，列強瓜分中國陰謀日亟，康有為遂上書光緒帝請求變法。1898年，康有為以保國、保種、保教為宗旨，倡設“保國會”于北京。光緒帝接受了康有為的變法主張，決定啟用維新派人士，并于同年6月11日頒發《明定國是詔》，詔曰：“……嗣后中外大小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發憤為雄，以圣賢義理之學植其根本，又須博采西學之切于時務者實力講求，以救空疏迂繆之弊……”在此后的103天里，光緒帝不斷頒發維新法令，從政治、軍事、經濟、文教等方面，不斷推行新政，此即史學界所謂的“百日維新”運動。

清政府的“變法維新”，完全是借鑒日本的“明治維新”而仿行。既然日本的強國之道在于認真學習、吸收西方先進的科學文化，那么，通過近在咫尺的日本學習西方的先進文化，豈不是“變法維新”強國的最佳捷徑？張之洞也持同樣的看法，認為“游學之國，西洋不如東洋，路近費省易考察。東文又近于中文易通曉……凡西學不切近要者，東學已刪減而酌改之。加之中日情勢相近，也易仿行”。因此，張之洞認為游學東洋，可謂“事半功倍，無過于此”。既然朝野人士都有此共識，于是，光緒帝遂在《明定國是詔》中明確表示了相同的看法：“出國游學，西洋不如東洋。”并下令各省咨送聰穎學子赴日本留學。

就在光緒帝風風火火地致力于他的變法維新運動之時，慈禧太后的出面干預，使這位帝王的變法強國之夢胎死腹中。那些“變法維新”派的志士干將，除了康有為、梁啟超僥幸流亡海外，幸免于死難外，其他如譚嗣同、林旭、楊銳、楊深秀、劉光第、康廣仁，一個個都被送上了清王朝的斷頭臺。

繼之而來的義和團運動，無論從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都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沉重的災難。剛剛起步的中國近世留學熱，也被澆上了一瓢冷水。

1901年《辛丑條約》簽訂后，就連慈禧太后這樣頑固的守舊派，也不能不接受洋務派求富求強的一些主張，開始推行所謂的“新政”。當時，清政府所抓的主要事項有二：其一，是抓“新政”的領導班子，建立新政督辦處，由恭親王奕訢和李鴻章牽頭；其二，是興學育人，大搞智力開發。在當時的條件下，新型人才的培養，只能到外國去實施。于是乎，鼓勵中國學子到國外留學遂成為當務之急。為此，清政府于1901年9月17日下令各省，稱：“凡游學歸來之各省留學生，根據各人所學，經核實及格者，分別授予舉人或進士銜。”20多天后，清政府又下令各省督撫選派學子赴歐美各國留學。

1903年，清政府頒布了《鼓勵游學畢業生章程》，明確規定：凡留學生畢業于普通中學者，敘給予舉人出身；凡畢業于大學者，敘給予進士出身；凡畢業于國家大學且取得學位者，除敘給予翰林外，還可按翰林升階。此即時人所謂的“洋舉人”、“洋博士”。當時，獲此殊榮者據稱有183人。

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山西巡撫胡聘之于1898年9月奏請創設了山西武備學堂，作為培養下級軍官的學校。1902年，山西巡撫岑春煊又根據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的建議，創辦了中西兩齋合璧的山西大學堂。此后，山西師范學堂亦于1905年成立。創辦之初，該校僅設初級簡易科。翌年又增設優級科，并改名為山西兩級師范學堂。之后，太原還創辦了“中區師范學堂”。全省各地也起而效仿，相繼創辦了“師范學堂”、“師范傳習所”、中等實業學堂等。由于實行憲政之治的緣故，山西政法學堂也在此時出現了。這些新式的大中專學校的出現，無不為山西近世興起的留學熱，提供了必要的生源。

1904年，山西學臺寶熙從山大中齋首屆畢業生中選定20名學子，又從山西武備學堂中選定20名，從山西師范學堂中選定10名，共計50名，一并用官費保送日本留學。

為踐行清政府頒布的游學規定，1907年11月，陸軍部召集旅日留學回國的士官生，在北京舉行會試。參加這次會試的山西留日學生溫壽泉名列優等，敘給予炮兵科舉人，并授予副軍校銜（中尉）；名列上等的山西留日學生黃國梁、閻錫山、姚以價、喬煦、馬開崧、顧祥麟、武滋榮、王寶善、張維清、姚純禮等，分別授予步兵、騎兵、輜重兵科舉人，并授副軍校銜。這是我省旅日留學生獲得的首批頭銜。

清政府除直接派遣留學生外，還多方鼓勵地方、社團或個人自費出國留學。當時赴日留學的我省學子解榮輅、劉綿訓、梁善濟、崔廷獻等人，就屬于自費生。為鼓勵中國學子游學日本，袁世凱于1905年9月28日即奏請清廷，稱：“今后新任各知縣、州官，必須先赴日游學三個月，方可到任。”并請清政府將此規定電致各省督撫照此執行。在這一年，清政府明令廢除科舉制度，使中國知識分子在仕途之路上僅能齊集于出國留學這一條路。這些知識分子開始明白，“今日世界謀事，非知洋務不可。若能出洋游學數年，則謀事更易”。于是，出洋游學之風日甚一日。一年或兩年，甚至數月的所謂“速成”游學，俱為中國學子所不棄。日方也竭力鼓吹接納中國留學生，且對之“竭誠教導，給予衣食方便，并日夜誘掖，盡至懇之情，以報昔時受師之恩”。正因如此，中國學子留日人數與日俱增。據統計，1896年留日中國學生僅為13人，而10年之后的1906年，中國留日學生即達12000余人。而戴季陶在《日知論》一文中則認為，這時赴日留學的總人數，大概應該在10萬人左右。在這股東渡“鍍銀”熱中，赴日留學的山西學子亦十分可觀。據1904年統計，作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預備校的振武學校，在39位在校中國學生中，就有山西學生17人；在東京經緯學校的135名中國學生中，就有山西學生32人。

東渡“鍍銀”熱的興起與轉向

山西大學堂原本是李提摩太提議創辦的，辦學資金也用的是晉省賠付英方的50萬兩白銀。李提摩太自然不愿看到自己種植的果實被日本人摘走。在他的極力主持和爭取下，山西大學堂西學專齋又選定了諸如王憲、常子成、武盡杰、王時臻、王錄勛、白象錦等25名學員，于1906年分別咨送英國的倫敦大學皇家學院、帝國科學技術學院、倫敦理工大學、南威爾斯采礦大學留學。其后，山西當局仍繼續不斷地向國外派遣留學生，如長治的回民學子馬駿，就被保送到英國牛津大學留學；臨汾縣的潘連茹，則被保送英國倫敦大學皇家學院化工系，并獲化學博士學位，之后還被吸收為英國皇家科學院化學協會會員。

中國留日學生的激增，引起了美國的注意。他們深知，從長遠的、發展的眼光看，而今的這些留日生，無疑會對中國未來政局之發展和走向產生重大影響，而這恰恰是美國不愿意看到的。為了同日方爭奪中國留學生，1906年，美國在中國留學生比較集中的東京神田區設立了“中國留日基督教青年會”，專門從事招募中國留學生赴美留學事宜，并通過早年留學美國的清廷官員王正廷實施招募政策。美國的一些高等學府，如干尼路大學、威爾士大學等，都相繼提出了免收中國留學生費用的口號。這一切，都大大刺激、調動了中國學生赴美留學的積極性。

美國原是第一個吸收和接納中國留學生的西方國家，“開近世中國留學教育之先河”。但由于爾后美國政府所奉行的排華政策，大多數中國學子不得不改道東去，踏上赴日本留學的旅途。其后，赴美國留學的中國學子，雖不絕如縷，但終屬少數，且多屬自費，完全是個人行為。據統計，直到1906年，真正由中國政府派出的赴美官費留學生僅有30余人。此后，美方對中國留學生又采取了積極的態度，赴美留學的中國學子始呈回升的態勢。

1907年，美國國會正式通過了將“庚子事變”中美商所受損失之外的多余賠款用以資助中國留美學子的議案，以與英、日爭取對華未來政局走向之影響。同年7月10日，清政府學部和外務部始對此作出反應，決定以美方退還的庚子賠款，用以選派中國學子赴美國留學，并決定設立留美學務處。為吸引中國學子赴美留學，美方還在國內創設了“清華學堂”，作為中國留學生進入美國高等學府的預科學校。

1909年之后，清政府游美學務處先后進行了三次游學考試，共計選拔了510名中國學子赴美游學。時任山西巡撫的恩壽，也以地方官費派出多名山西學子赴美國留學。

受美國此舉的影響，英、法、德、俄、瑞士、意大利、比利時、荷蘭等國也競相效仿，相繼提出以“庚子賠款”的多余部分用以資助中國留學生。

民國時期的歐美留學潮

辛亥首義后，中華民國于1912年正式成立。在清末教育制度改革的基礎上，國民政府又對清末的教育制度作了進一步的改革，以培養合格的國民。但不久又經歷了袁世凱竊國，黎元洪、段祺瑞府院之爭以及接踵而至的軍閥割據、混戰頻仍的局面。面對如此動蕩的政局，閻錫山采取了偏安一隅、以求自保的對策，在山西全省范圍內推行他的“用民政治”，強調要“提高民德，啟牖民智，廣開民財”，并稱其所謂的“啟牖民智”，就是要發展國民教育、職業教育和人才教育，對民眾實行“義務教育”和“強制教育”，并按照國民政府教育部的要求，在省內設置了主管教育的社會教育司，大幅度提高對教育的投入。據統計，從1917年至1919年的3年間，全省教育經費即增加了一倍多。在發展、普及教育工作的同時，山西還創辦了除山西大學之外的多所大專學校，如山西法政專門學校、山西農業專門學校、山西商業專門學校、山西工業專門學校、山西醫學專門學校、山西美術專門學校等。據不完全統計，當時在校大中專學生即達1035人。至1916年，全省每萬人中即有學生2980人，居全國各省之首。黃炎培先生當時曾用稱贊的口吻說，山西的教育工作在全國來說都稱得上是發展得“速而最穩”的。接著，閻錫山又提出了他的“六政三事”和“造產救國”計劃，力圖使當時的農工業實現近代化。這些政策的實施，無不呼喚著近代型知識人才的出現，這在客觀上亦大大推動了山西留學教育事業的發展。因為在當時，近代型科技人才的培養只能借助于西方國家。

1912年，留法勤工儉學會在北京設立了留法預備學校，招募中國學生赴法勤工儉學。當時，在法國以開豆腐坊、洗衣店為生的旅法華僑山西人李石曾，鑒于在一戰中參戰法軍傷亡慘重，國內勞動力奇缺的現狀，遂啟程回國，招募山西學子赴法勤工儉學。其間，應招赴法勤工儉學的山西學子計有楊玉山、王駿發、王德安、耿秉璋、丁夢龍、王國賓、劉敬業、師濟庠、劉炳煦、閻效文等十余人。其后又有趙僖、郗效文、南相周、令狐國光、馮希勃、田家祺、祁彥儒、狄述生、李卓吾（李岐山之子、李健吾胞弟）、李廣和、張立范、周北峰等人踏上了留法之路。

在歐美各國的積極推動下，留學歐美漸成時尚。截至1924年，據美國華盛頓商務局統計，當時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有1600余人，在法國的中國留學生有1000余人，在德國的中國留學生有300余人，在意大利、比利時、荷蘭、瑞士的有十余人。這其中，官費赴歐美留學的中國學子有1200余人。

另據1925年中國政府交通部統計，自1908年至1925年間，中國先后派出的留學生共計6000余人。畢業于山西農林學堂的陽曲人張孔懷和張景栻以及靈石縣的何澤霖，就是在民國初年赴日、俄留學的。至1925年，山西學子的留學之風又形成一個高潮，壽陽的祁彥儒、萬榮的蘭錫純等一大批年輕學子，就是在這時留學歐美的。

幾乎與此同時，在中國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上，孫中山先生正式提出了著名的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并認為“中國革命非以俄為師斷不能取得勝利”。正由于有國共兩黨的聯合推動，國共兩黨中的許多青年學子紛紛踏上了赴俄留學的旅途。如蔣介石之子蔣經國、邵力子夫人傅學文等，山西的共產黨人如高君宇、紀廷梓、劉亞雄、侯鴻業、冠子嚴、李毓棠、胡子祥、季陶達、徐褐夫、吳高升及國民黨山西人士張岫嵐（女）等，亦相繼加入了赴蘇俄留學的隊伍。

1928年4月18日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實行所謂的“訓政之治”，提出“教育為立國之本”。在發展本國教育的同時，還強調要發展留學教育。

1928年8月17日，“清華學校”正式更名為“清華大學”，并于同年開始招收留美公費生。從1911年至1929年，僅清華大學一校，即派出公費留學生1279名。

據1932年中國政府統計，此間先后派出的中國留學生有5400余人，年費用2000余萬元，占國內大學所需費用的一倍以上。

20世紀30年代之后，由于中央政府經費緊張，力倡各省自費選派留學生。20至30年代，自費留學一度達到高峰。據統計，1929—1935年間，中國在國外的留學生達6000余人，而自費生即占5000余人。

留日學潮的急劇轉向和留學歐美的驟然升溫，不能不引起日本方面的密切關注，他們千方百計地希望有所回轉。1918年暑期，當時的山西留日工藝練習生預備科，曾從一些專門學校畢業生和部分中學畢業生中招收過40名青年學子，經過一年日語學習后，于1919年7月派往日本留學，分別進入玻璃、化肥、瓦斯、造紙、制革、制釘、面粉、瓷器、肥皂、鉛筆、電鍍等有關工廠實習，為期一年半。1921年回國返晉后，在本省從事相應的技術工作。1924年，中日兩國簽訂了《中日文化協定》，日方決定設立庚子賠款，以資助中國留日學生。中國學子赴日留學又一度呈上升趨勢。1930年《中日文化協定》廢止后，中日關系日趨惡化，留日學潮幾乎停頓，除山西公立川至醫學專門學校曾于1934年、1935年兩次分別派出4名山西學子赴日本公費留學外，其余留學日本者大都為自費。據統計，1934年山西留日學生注冊人數為28人，1935年為22人。

抗戰期間的留學生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后，我國的留學教育受到極大沖擊。根據戰時需要，當時的國民政府頒布了《限制留學暫行辦法》。辦法規定，凡公私立大學畢業生，繼續在國內研究服務兩年以上者，赴外留學科目一律以軍、工、理為限。同時要求在國外留學已滿3年者，一律限期回國。據說，當時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就有6000余人，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主動回國的即達4000余人。到了1937年10月下旬，中國留日學生幾乎全部回國。山西留日學生雷任民、段云、韓明、張磐石、毛掬、仇銳、王祖訓、曲憲純、曲憲南、邢潤雨、陳漢英、李長庚、侯俊巖、武新宇、姚第鴻、趙隱鋒等，就是在這期間主動回國，投身于抗日救亡斗爭的。此間，因故滯留日本的山西留學生僅為27人。1938年后又減至12人。

留學歐美的中國學子，此時也共赴國難，紛紛回國。“七七事變”前，中國在歐美的留學生共有4000余人，1938年5月回國的即達2000余人。我省沁縣籍留美物理學家任之恭，帶領他的清華學生200余人，在西南聯大從事無線電發報研究，為抗日前線的將士提供無線電通訊服務。留學蘇聯的劉亞雄回國后，主動請纓回晉，率兵與日軍作戰。留德歸來的杜任之輾轉退居臨汾一帶，繼續同日軍進行斗爭。留德歸來的高長虹，則從重慶出發，步行到革命圣地延安。“七七事變”后歸來的留日學生段云、雷任民、張磐石、韓明等，則親赴抗日第一線，拿起刀槍同日軍進行殊死的拼殺。

日軍侵晉期間，為了推行奴化教育，培養其在華代理人，曾由當時的日偽山西省公署于1941、1942、1943年，每年分別選派10名山西學子赴日本留學。另外又從在職人員中選派俞鐘靈、車湘嵐等5人赴日本留學。山西大同、陽高和雁北13縣的所謂蒙疆轄區亦選派了部分人員赴日本留學，其中尤以朔縣居多。而在抗日戰爭期間，真正由國民政府派出的留學人員僅有57人，這其中就有平遙人趙養昌、聞喜人趙理海、右玉人耿耀西等。由日軍方面派出的留學人員，如太原的翼城籍留日人員吉人鏡等，亦在赴日第二年即利用暑假回國探親之機，逃往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方面，成為抗日大軍中的一員。

據統計，至1945年日本投降前夕，這些留日學生紛紛通過各種渠道返回國內，在留日山西學生中，滯留日本的僅有羅漾明和楊名時。與留日學生回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赴美留學出現的第二個高潮。原因是，當時的美國通過將戰時剩余物資銷售給中國后所得的2000余萬元貨款，用以資助中國學子赴美國留學。山西省昔陽縣的李漪（女）、洪洞縣的張耀卿、安邑縣的張馥葵、清徐縣的喬萬森、祁縣的喬碩宇、汾陽縣的王靜珠、臨汾縣的王澤民、襄汾縣的劉錫田等人，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于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赴美國留學的。

東西方留學生異同與歸國后的走向

縱觀包括山西在內的中國近世百年留學教育史，可以看出，它肇始于洋務運動，發展于維新變法，鼎盛于庚子教案之后。如從中國留學生的走向看，則大體上可以一分為二，即留學“東洋”和留學“西洋”。凡留學“東洋”日本者，時人稱之為“鍍銀”；而留學“西洋”歐美者，時人則稱之為“鍍金”。從主攻科目看，留學日本的中國留學生，以攻讀文科、政法和軍事者居多；而留學歐美的中國留學生，則更多的是選讀理工，尤重攻讀工程技術。留學期間這種專業上的區分，使這些中國留學生回國后所獻身的事業也各不相同。留學“東洋”日本者，多致力于政治革命斗爭；而留學“西洋”歐美者，多致力于實業開發或科學研究。由于留學國度的不同，以及所在國學位授予習慣的不同，這些留學生在學成回國時，所獲學位也有很大的差別。在日本，學位的授予往往不是在這些留學生學習終結之時，而是在他們事業終結之后，才榮譽性地進行授予，故留學“東洋”的中國留學生，所得學位以“學士”居多，鮮有高學位者；而留學歐美的“西洋”留學生，獲取碩士、博士學位者則屢見不鮮。如留學歐美的喬萬選、劉和、秦文藹、何怡貞、王紹成、李毓文、田志康、耿步蟾、何澤慧、張彝鼎、孫晉祺、李方桂、馮家一、王文光、王清貴、張詠、張元愷、劉錫田、晉集仁等，大都在學業終結時，即被授予碩士或博士學位。與歐美留學生不同的是，留日學生致力于政治軍事革命斗爭的熱情卻十分高漲。孫中山先生創建的中國同盟會，正式成立于1905年5月20日，而當時正在日本留學的山西學子谷思慎，卻在該會成立之初于8月19日即行加入。山西汾陽的留日學子王蔭藩，也在中國同盟會成立后不久相繼加入。這之后，加入該會的山西學子又有榮炳、景耀月、王用賓、閻錫山、溫壽泉、張瑜、喬煦、榮福桐、井介福、趙戴文、何澄、景定成等50多人。谷思慎還被任命為同盟會總部執行部調查科負責人兼陜西會員入會主盟人。閻錫山等人還加入了同盟會的核心骨干組織——“鐵血丈夫團”，發誓要致力于推翻清王朝的殊死斗爭。當時加入同盟會的山西留學生人數之多，在中國北方各省中首屈一指。辛亥武昌首義的槍聲打響后，這些于起義前夕回國的山西留學生，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終于在1911年的10月間鳴槍響應，發動了推翻清王朝的辛亥太原起義。起義成功后，留學日本的閻錫山還被推舉為山西軍政首腦，成為與中華民國共始終的惟一地方首腦。

留學歐美的山西學子則致力于實業救國。20世紀二三十年代，供職于山西西北實業公司的歐美留學生，就有鄭恩三、唐敬亭、柴筱棣、孫文藻、王立德、張益卿、董峰仙、周紹彬、劉義山、劉永錫、董登山、劉敬業、柴九思等一大批人。他們或任該公司所屬廠廠長，或任部主任、技正等職，無不以自己所掌握的科技知識，為山西地方近代工業的發展做出自己的貢獻。留學歐洲的張愷，還發明了“愷”字牌炸藥，成為享譽全國的火藥專家。

抗戰期間，許多山西留學生紛紛主動請纓回國，投身于抗日救亡斗爭的烽火之中，姚以價的兒子、共產黨人姚第鴻與國民黨愛國將領范筑先率部堅守于山東聊城，寧可殺身成仁，也不屈膝降日，終因敵我雙方實力懸殊而為國捐軀，成為抗戰史上彪炳史冊的抗日英雄。

清末留學日本的山西女學生常柏南，是我省早期的一位女留學生。她與丈夫余欽烈回國后，夫妻雙雙一同參加了陜西方面的辛亥首義。之后，她本人還一度在西安從事女子師范教育，為培訓師資、推動婦女解放事業做出了難能可貴的貢獻。另一位是興縣開明士紳劉少白之女劉亞雄，她于1926年留學蘇聯，抗戰爆發后，主動請纓返晉，擔任山西女子連指導員，出生入死，馳騁沙場，使侵華日軍聞風喪膽。

在山西文教戰線上，山西留學生也占據著重要位置。曾任山西大學校長的王錄勛，就是一位留英學生；山西農林學堂的校長張靜山則系留日學生。此外，諸如留英學子王憲、留日學子張端，都分別在山西工業專門學校、山西商業專門學校中擔任教職，為培養山西學子、發展山西文教事業付出了辛勞的汗水與智慧。

在已知的近2000人的山西留學生中，也出現了極個別數典忘祖、屈膝事敵、喪失民族氣節的民族敗類，如留日學生、日偽省長蘇體仁和馮司直，日偽教育廳長韓謙、裴澗泉，日偽建設廳長郭伊，日偽民政廳長高步青，日偽太原市市長兼警察局長白文惠，俱已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成為不齒于人類的敗類。隨著解放戰爭的全面勝利、新中國的建立和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政策的全面實施，包括山西在內的中國留學教育事業將會譜寫出更加輝煌燦爛的新篇章。

（責編 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