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位于青藏高原東緣的甘南大草原,是生我養我的故鄉,也是我國幾大美麗的藏區之一。這里山青水美,民風淳樸,民族藝術底蘊深厚,出過許多著名的民間藝人。我自小喜歡歌舞,跟隨著老一輩草原藝人學藝,在甘、青許多藏區演出過,并曾兩次進京獻藝,受到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的接見。雖然我現在已經59歲了,但我還在草原上奔忙著教歌傳藝,參加各種演出。草原歌舞陪伴了我一生,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進京獻藝受到毛主席接見
我于1948年出生在一個極其普通的藏民家庭里,家族里沒有什么藝術傳承,我與歌舞的結緣,完全出于自身的活潑天性和艱苦努力。夏河縣是甘南很有靈氣的地方,出拉卜楞宗教神話,也出民間藝人。我從小受到他們的影響和熏陶,早在學校時就已成為小有名氣的小演員了。后來,省藝術學校來甘南挑小演員,我被選中了。我在省藝校學習了一年,又轉到西北民院學了一個學期。因為趕上1960年大饑饉,我在漢族地區生活不習慣,父母對我也十分牽掛和擔心,于是我就在放寒假回夏河后,沒有再回到蘭州的學校里去。之后,我參加了夏河縣的業余宣傳隊,常年在草原上為牧民演節目。
1964年,我們宣傳隊編排了一個叫《三個女民兵》的舞蹈節目,被省上選中,代表甘肅去參加當年全國少數民族文藝匯演。這個節目是根據3個女民兵智擒盜馬賊的真實故事編創的,我在這個節目里擔任主角。意想不到的這次進京機會,讓我高興得幾天沒睡好覺。
在北京演出時,高原藏族音樂的特殊魅力、優美的舞蹈設計和感人的故事情節,感動了臺下數千觀眾,掌聲此起彼伏,以至于節目又重演了一遍,謝幕謝了3遍我們才退了場。這個舞蹈成為甘肅十多個進京節目中唯一的獲獎節目,而且獲得的是整個匯演中唯一的最高獎:一等獎。
隨后,獲獎節目又向中央領導匯報演出了一場,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董必武、宋慶齡等領導人都來人民大會堂觀看了演出。當時,我們的節目一上場,臺下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中央領導也在鼓掌,毛主席還對身邊的人說著什么,又向我們輕輕招了招手。在我印象里毛主席的手特別大,臉龐兒也特別顯眼。我們一邊演著一邊激動地流著淚……演出結束后,謝了3次幕還不能下場,就又演了一遍。
演出結束后,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領導人上臺接見所有參加演出的演員,并與大家合影留念,演員們大都激動得在流淚。我站在頭排中間,毛主席走過來同我握手,并和藹地對我說:“女民兵們演得好,演得好哇!”劉少奇主席過來時也夸贊我們的演技。周恩來總理握著我的手,樂呵呵地說:“很好很好,你們3個女民兵很勇敢很機智,演得很好,祝賀你們!”如今,我回憶起當年在北京演出的那些難忘時刻,心里仍感到很幸福很激動。
我們的《三個女民兵》,隨后應邀去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成了電影紀錄片,兩個月后在全國上映了。當時我陪著阿爸阿媽去縣電影院看,阿媽感到很奇怪:“人在我身邊,怎么又在那上面跳舞呢?”我阿媽是第一次看電影,她不知道電影是怎么回事,但她看到了女兒的成功,很為我驕傲。
遭遇厄運卻難改我的歌舞夢
人生路上常有風云變幻。正當我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文革”開始了,不幸落到了我的頭上。
父親因為做了點小生意而被社教團定為“商業資本家”;加上我進京演出與中央領導的合影里,有“最大的走資派劉少奇”和賀龍、鄧小平、陳毅等“黑線大人物”,我被開除了,離開縣劇團回了家。
父親被批斗,我們全家3口人被趕出了自己的家,擠在一個堆柴禾的小草棚里艱難度日。那時候,家里的東西全被抄走了,連燒火的牛糞和柴都沒留給我們。后來父親被帶走,集中在一個地方強制勞動。我和母親也在民兵的看守和監督下單獨干活。演民兵出名受到毛主席接見,今天又被民兵押著勞動改造,人生的無常和戲劇性,讓我困惑迷茫和尷尬無奈。我一時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我究竟做錯了什么?后來,我們連飯也吃不飽了,實在餓得不行,為了掙一點糧食和酥油糊口,我又到瑪曲給人做了4年保姆。一家人流落三地,受盡了身心的雙重磨難。
“四人幫”垮臺后,父親的冤案在1978年得到平反。我10年沒見過父親一面,全家重聚,悲喜交集,3人抱著哭成了一團。
從那時起,荒廢了整整12年藝術青春的我,又像草原上久旱而喜逢甘霖的小草,逐漸伸枝展葉,承接新生活的陽光,我開始唱歌了,跳舞了。鄉親們高興地說:“我們的草原百靈又回來了!”
我被縣劇團開除前,已是團里的臺柱子,甘南草原上的藏族鄉親們不知有多少人看過我的節目。我藏舞跳得好,藏戲也演得好,還會彈唱,特別受群眾歡迎。我的音域比較寬,音色也好,小時候又聽了很多《格薩爾王》的彈唱曲目,對彈唱有特別的領悟能力。阿熱扎尼這種民族彈撥樂器的輕柔和富于感情色彩,激發了我的靈感,于是我順應這種旋律,對傳統藏族彈唱樂曲進行了通俗化的改編嘗試,使之聽起來更加易懂和柔美,這種改造過的彈唱備受歡迎,很快便在草原上流行開來。我找到了新的支點,在彈唱中歌頌重見天日的美麗草原,抒發人生感悟,表達孝順父母的女兒情……自編自創了一批優秀彈唱作品,如《美麗的拉卜楞》、《蜜蜂》、《天鵝神鳥》等等。甘南州和青海省廣播電臺的記者,常背著機器跑來找我錄歌;四川和青海的民間青年藝人和演員們,也都紛紛來夏河找我學習彈唱;一些專業詞作者聞訊后則主動寄來歌詞,讓我為其配曲配唱,我又煥發了藝術青春。
1980年,北京舉辦全國少數民族文藝匯演,我再一次代表甘肅進京獻藝。我帶著自己的二人藏族齊唱《阿鄉老老》(歌唱婚姻自由的內容,意思是勸求舅舅不要拆散戀愛中的一對青年男女),唱熱了大會堂觀眾們的心,并榮獲二等獎。華國鋒和胡耀邦等當時的中央領導人前來觀看演出并接見演員、一起合影留念。雖然1964年我與毛主席等中央領導人的合影被“文革”抄家的人毀掉了,但這一次與中央領導人的合影,我將其小心地保存了下來,并視為自己藝術人生最珍貴的見證。
我要永遠為草原上的藏民歌唱
1981年,一直是“民間藝人”身份的我,被選調到甘南州藏劇團做了正式演員,繼續我的彈唱藝術,演藏戲兼做教練和導演。后來,我又調任夏河縣文化館做群眾文化干事18年,直到退休。這期間,我帶著演員們去草原上演出,到各單位和各鄉搞文藝輔導,幫助排練節目,教藝術健身操、組織各種文藝活動……把自己的全部藝術才智奉獻給了家鄉的群眾文化事業,為夏河縣贏得了許多文化藝術方面的獎項,如藏族中學的舞蹈獲省大賽二等獎、藏醫院節目獲省三等獎、夏河縣獲省級全民健身“優秀組織獎”等等,我因此而感到欣慰。
在退休后的這幾年里,我一如既往地熱心于群眾文藝事業,為劇團當顧問出主意,為各種大型慶祝活動編排節目,去州里、省里演出……忙得不亦樂乎。我擱不下我的藝術事業,也沒有“退休”的概念,弘揚藏族民間藝術,培養新人,是我永遠的工作。不久前,甘肅省音像出版社和省廣播電臺又專門為我制作了彈唱CD。
我曾經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但我又是幸運的,遇到一位樸實、勤勞且能接受我的苦難并十分支持我藝術事業的好人,他就是我現在的丈夫桑吉塔。我們有兩個孩子,兒子旦增加,在縣藏醫院當醫生,女兒貢曲乎卓瑪,在西藏做服裝生意。
我的孫女南吉卓瑪,特別聰明活潑,愛跳愛唱。我發現她就是第二個我,所以我除了演出和外面的編排活動,最重要的事就是培養我的小卓瑪。小卓瑪是我的夢,她承載著我藝術夢的延續。我把自己更多的沒能實現的夢想,寄托在這個聰明伶俐、極富藝術感悟力的小孫女身上。從她一兩歲時起,我就手把手地開始教她,十幾年從沒中斷過。功夫不負有心人,小卓瑪12歲時便考入甘南州藏戲團。頭一年去四川學習結業時,60多名學員中小卓瑪的成績最好。現在,小卓瑪的軟功、技巧和唱腔都很好,成績非常優異。我打算讓小卓瑪繼續深造,考中央民族歌舞團,將來做一名出色的民族歌舞表演家,為我們藏民族爭光。
對藏族民間藝術,我有一種執著,一種責任。出于對自己民族藝術的虔誠,這種感情絕不是我個人的理想,而是整個藏民族民間藝術傳承的需要。
我的晚年生活是幸福的,也是忙碌的。我現在仍在全身心地工作,跳舞,唱歌,演戲,東奔西走,有滋有味地繼續演繹著我無悔的藝術人生。我的生命是充滿熱情和活力的,我這樣的藏族女人,就是要終生為自己的民族鮮活和生動下去。
(責編 周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