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斜陽和秦淮風光（外一篇）

南京城注定是一座傷感的城市。

城市如人，各各有不同的形象特征。上海浮華雍容，但是與南風窗下新興城市深圳比，那甜而膩的嗲聲嗲氣里，總是脫不盡洋涇濱的俗媚。西安的古樸莊重和杭州的玲瓏秀惠都能各領風騷。歷史上做過京都的城市很多，但能以京都冠名的只有南北二京。與北京的皇家紫氣比，南京城多的是血淚成河。

在南京建都的朝廷大都是短命的王朝，宋王朝遷都北京是個例外。國破家亡烙印下“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式的傷感。南京浮現給我的就是這樣幾個傷心地：供國人春秋祭吊的中山陵，清明節祭掃的雨花臺，還有那沒齒難忘的南京大屠殺紀念館。

今年初夏，我領略了南京秦淮河的風光，恍如揭開這座古老城市的另一層面紗。

二十年前，我從朱自清和俞平伯同題散文《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中知道，南京有條“晃蕩著薔薇色的歷史的秦淮河”，她的文化底蘊“濃得化不開”。但是他們沒有告訴我秦淮河何由而來?秦淮河有兩個源頭，東源出句容縣華山，南源出溧水東廬山，二源會合于方山，西經金陵城中，北入長江。據《辭源》介紹，秦淮河名與中國始皇帝有關，“相傳秦始皇于方山掘流西入江，亦曰淮，因稱秦淮。歷代為著名的游覽之地。”我想作為古城文化的淵源地，她的標志性建筑應是夫子廟，因河衍發的是江南貢院和王謝樓堂。

孔夫子的偉大在于有教無類，他一輩子“述而不作”，卻留下了千古不朽的通學，一部《論語》修身立國平天下無所不包，受益者何止千萬?如今夫子廟市場仍聞名遐邇。

夫子廟左后側，建于六百多年前的明遠樓矗立在繁鬧的街市中，這里是江南貢院歷史陳列館，從門票的簡介中我才知道，江南貢院是全國四十佳旅游景區秦淮風光帶的主要景點。它是中國古代最大的考試場所。館內實景實物陳列讓我大開眼界。明遠樓內右側陳列著二十余塊貢院碑刻，御筆書鐫仍列列在目，修葺過的號舍里鎖閉著眾多應試士子的蠟像，其百狀千姿令觀者同感同受。號舍磚砌瓦頂，面寬約一米二，高約二米，屋頂前高后低呈披廈狀，一排排并列著按天干地支編序，中間磚砌甬道阻隔，供考官巡查。讓我嘆為觀止的是號舍桌椅和臥具的設計，發明者將其簡約成兩層木板，上層木板即書桌，下層為板凳，夜間將上層木板卸下鋪在下層，應試者就蜷曲在這一米多長的木板上做黃梁夢。江南貢院始建于南宋乾道四年(1168年)，鼎盛時期僅這樣的號舍就擁有20644間。考官設計十分精巧，作弊者也異常機智，他們將試題攪和在餅食中，藏掖在衣帽的夾層里。這里甚至陳列著作弊用的手掌大的《論語》——用反傳統的觀點看，作弊是對科舉制度的抗爭。將過去和現在作比較，前人總有很多愚拙可尋，當今考試作弊教古人莫能望其項背。

出了貢院，信步來到秦淮河的回廊中，污濁的河水不緊不慢地流淌著。我忽然領悟到，對文人士子而言，貢院號舍的逼仄與秦淮河水的淵遠流長，應合了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之間既體現了個人奮斗的慘淡，又展示了人性的豪放。沿岸歌榭樓臺是文人騷客發表作品的最佳場所。唐人杜牧的《秦淮夜泊》有生動寫照：“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陳后主的亡國恨詞一經商女心不在焉地吟唱卻更加觸目驚心，于是商女和亡國之君就在寒水沙月的背景下構成一道風景。商女的“難得糊涂”是時代造成的。要想忠君報國實現弱女子個人價值，千古一人花木蘭代父從軍，僥幸躲過“打假關”，令眾多女兒望塵莫及。更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庭訓，報國無門求學無路，一旦命運多舛做不得相夫教子的良家婦女，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淪為“商女”了。唐宋時的藝妓是藝人，很多是“賣藝不賣身”的。著名者如唐女妓薛濤，本為長安良家女，跟隨做官的父親到四川生活，父親死后，“因家貧而入樂籍”，她熟諳音律，工詩詞，與其唱和者元稹、白居易、杜牧等，皆當時詩人名士。因做詩而自制的便箋被時人稱為“薛濤箋”而蔚為時尚。宋詞人柳詠的詞絕大多數是妓女手執云板懷抱琵琶發表的，因而有井水處便有柳詞。明末清初的秦淮名妓李香君不僅才藝雙全，還是深諳亡國恨的巾幗，可惜桃花扇的香風終于沒有鼓舞起大明志士的勇氣。朱自清《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這樣描述：“秦淮河的水是碧陰陰的，看起來厚而不膩，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秦淮河養育了一代又一代歌妓，也積淀了讀不盡的文化。1923年10月朱自清先生游秦淮河時仍有歌妓活躍在這條古老的河流上。朱自清這樣描繪道：“她手里拉著胡琴，口里唱著青衫的調子。她唱得響亮而圓轉；當她的船箭一般過去時，余音還裊裊的在我們耳際，使我們傾聽而向往。”秦淮河流淌的不僅僅是歌妓的脂粉，更多的是文人士子的酸辛和世道滄桑。

浪漫文人所崇尚和景羨的是“紅袖添香夜讀書”，刻板而枯燥的圣人言怎敵過鮮活的紅袖?婚姻往往讓浪漫文人遭遇一個目不識丁的良家女，補償便寄托在李香君一族的身上。這就是浪漫文人對藝妓情有獨鐘的原因所在。通過他們的神來之筆，一個個名妓便凸現出來，蘇州的陳圓圓，杭州的蘇小小，都少不了文人的生花之筆。因為文人的渲染，坐落在西湖的蘇小小故居甚至驚動了皇帝大駕。

與夫子廟隔岸相對的是烏衣巷。黃昏夕陽下，烏衣巷口1997年復制的王謝古居白墻烏瓦，更增添幾許清冷謐靜。白墻上豎立著毛澤東手跡碑文，內容是唐劉禹錫《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晉時王導和謝安均為六朝巨室，烏衣巷便是王、謝豪門的居住地，曾經繁盛一時。古居至唐時即已衰落，因而引得詩人面對斜陽野草和舊時燕語呢喃，禁不住淚沾巾袖感懷萬千。

“烏衣巷”何為得名?《千家詩》注釋說：烏衣指燕子，王謝之家多燕子，故名烏衣。這未免穿鑿附會。我收集到的資料上說，烏衣巷原是三國時吳國戌守石頭城部隊的營房所在地。當時軍士都穿著黑色制服，故以“烏衣”命名。

有意思的是，我們在東方藝術院的晚餐帶有濃郁的秦淮河文化韻味。藝術院緊挨著靠岸而建的“李香君故居”。藝術院的服務生和小姐兼作演員，我們在臺子上吃著喝著，他們在小小的舞臺上歌著舞著。還有皮影戲和塤演奏讓我們一飽眼福耳福。尤為奇特的是吃食，小姐一共為我們上了三十七道食品，每樣食品都是一人一份，一只河蝦、三小片鴨肫、五粒開心果或是一個包子，一罐羹湯，小碟小勺子一樣一道。桌子既不是西餐桌又不是中餐方桌或圓臺，而是條臺，兩排人相向而坐可以邊吃邊談。藝術院是南京旅游局辦的，主人沒有向我們介紹這種“食文化”的淵源，我想這大概是李香君和侯朝宗消遣時留下的飲食文化，這樣有趣又繁瑣的吃法，只能是有錢有閑的人才做得出來。秦淮文化中的這一“吃”真正是食客之意不在吃。

“夕陽無限好”。劉禹錫、杜牧和朱自清流連秦淮河都是在夕陽寒月之中。斜陽殘照和冷月清輝——天人感應存焉!

古城斜陽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傷感，還有淵遠流長的古城文化。

皖山——古南岳天柱山

天柱山是安徽的“魂”，是江淮山水之脊梁!

天柱山的深沉博大要教我們細細地去讀她。

走過一片片平坦的田野，走過一層層丘陵，突現在眼前的是一座我見所未見的山。那山石真如一幅水墨畫。山峰突兀奇曲，壁立在藍天白云的背景下。呵呵，這真是“潛山”。天柱山所在地就是潛山縣。我隨著游人走過神秘谷，爬上了天柱山第二大高峰飛來峰，在天池觀看那山尖尖上永不枯竭的池水，那小池的大小猶如臉盤，據說無論春秋冬夏池中水始終那樣，又據說那是仙人留下的。何方神圣?就不得而知了。哦!后來我才知道，這里就是漢代的左慈煉丹的地方，而今依山而建的煉丹湖，海拔1100多米，是目前國內僅低于新疆天山天池的一個高山平湖。

天柱主峰是上不去的。只能遠遠地觀瞻。可是那一峰突起真如擎天一柱。我和眾多的游客一樣，以天柱峰“中天一柱”作為背景，在那里攝影留念。為了寫這篇文章，我讀了文學大師余秋雨的《寂寞天柱山》。讀完了，我看出自己的淺薄，也看出大師的浮躁。余大師他山都沒進，就斷定天柱山是寂寞的。

生在什么地方，是生命自己無法選擇的。作為安徽人，我們在很多的時候并不了解安徽。呵!不是我書生意氣。你公開地問一下，安徽這省名是怎么來的，十人之中差不多能有九人告訴你，安徽省名是安慶和徽州合稱而來。可是你再問，安徽為什么稱皖?我敢說，大約有6000萬安徽人回答不出來。可能會有500萬人知道，皖是因為皖山而來。皖山就是天柱山。深究起來也還是沒能回答得清楚。

相關資料這樣記載：天柱山位于安徽省西南部，又稱皖山、皖公山、潛山，潛山縣因山得名。安徽省簡稱“皖”亦源于此。公元前106年，漢武帝南巡，登臨天柱，封為“南岳”，由此直至公元589年隋文帝時止，歷代均有加封，備受世人仰慕。早在唐宋時期，佛、道兩教視此為“洞天福地”，爭相建觀造剎，傳道布經。當年佛教禪宗三祖僧璨在此以禪之妙義悟世，安貧樂道：傳缽立化的遺跡仍依晰可見。而今三祖寺殿宇林立，香煙繚繞，已成為全國重點寺廟。

關于天柱山的這段資料是懶人寫的。仍沒有告訴我們，天柱山為什么稱皖山?天柱山還有很多其它的名字，那么安徽為什么不簡稱“潛”?

天柱山遠在漢代就馳名華夏，她有兩千多年的名山史，天柱山為萬山拱衛，所以天柱山最初的名字是“霍山”。《爾雅》：“霍，護也”，她深居群山中，又名“潛山”。春秋時，潛邑為皖伯封地，更名“皖山”，人民稱頌皖伯的德政，又稱皖公山。漢元封五年，漢武帝劉徹南巡，親臨皖山，設臺祭岳，號為南岳。臣民高呼萬歲，因此又稱“萬歲山”。而今天柱山中仍有“祭岳臺”、“旌駕橋”等遺跡。等到隋文帝拓展疆域時，封衡山為南岳，天柱山即被稱為古南岳了。

至此，我們大致知道了，安徽簡稱皖，是因為皖伯封地皖國而來。可惜皖國幾乎不見于文字記載，皖伯究竟是誰?我們也同樣知之甚少。我們知道山東是魯國，所以簡稱魯，可是我們卻說皖就是皖山。皖山腳下的那條河也稱皖河啊，能不能說皖的簡稱來自于那條河呢?那山那河都是由皖國而來。皖國在歷史上究竟存在與否，學術界自然有諸多爭論，直到潛山南部薛家崗遺址的發現，大量的實物才確證了皖國的存在。到了天柱山，我們要去看看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薛家崗文化遺址”，領略距今5000多年的新石器文明，加深對皖國人的印象。

天柱山一直沒有寂寞過。她除了歷代君王均有加封外，山中始終沒有少過歷代名人的足跡。唐朝李白、白居易，宋朝的朱熹、王安石、黃庭堅都在這里留下詩詞歌賦。明朝的李庚等名人同樣贊頌道：“天下有奇觀，爭似此山好”。現在我們能看到的天柱山峰上刻有“孤立擎宵”、“中天一柱”，八個大字是清軍都統李云麟和軍閥張淦，先后央請藥農賀良謀及其后代鐫刻于峭壁上的。都統相當于省軍區司令，協統相當于一個旅長的職位，已經是很大的軍官了。想來這李都統無法青史留名，他借助這不老的山留下自己的名字，姑且不計較他是清是濁吧。這座蘊涵濃厚文化的山，她真正寂寞的時候是大革文化命的年代。天柱山的名勝古跡在遭受了眾多戰火之后，差不多要全部湮滅在那個惡夢般的年代。

說起文化，我們不得不說說文化巨人程長庚和張恨水，他們都是從潛山走出去的，名彪近現代文化史。京劇的創始人程長庚生長在潛山。長庚自幼坐科徽班，出科后隨父入京，搭三慶班，他師承徽戲演員米喜子，并在承繼的基礎上有所發展，成為三慶班主演和班主。程長庚熔冶徽、漢兩調和昆腔于一爐，文武兼備皆精，是京劇老三杰之一。京劇關羽的形象也始于程長庚。程長庚戲品人品俱佳，受到同行的崇敬愛戴，尊稱他為“大老板”，曾被選為精華忠廟的會首。程長庚對于年輕人，盡心教導，大力提攜，譚鑫培、汪桂芬、孫菊仙、楊月樓等無不得其教益。天柱山現有程長庚紀念館。我就是在紀念館里初次知道這位徽班進京的領頭人。

張恨水可說是打不倒的文壇巨人。中國現代文學史將他列為鴛鴦蝴蝶派。可是他冤哪！張恨水祖籍潛山，他16歲回潛山自學。直至1918年任蕪湖《皖江日報》編輯，開始寫作生涯。創作了大量社會言情小說。抗日戰爭爆發后到重慶任《新民報》主筆，被推選為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理事，寫了許多抗戰小說和詩文。曾經，《安徽日報》以一整版的篇幅介紹了這位抗戰作家，為他正名。在天柱山風景區，現有復制的張恨水故居可供熱心的游客參觀。

來天柱山旅游，走在古皖大地上，可以在中國最早敘事長詩《孔雀東南飛》的主人公焦仲卿、劉蘭芝合葬的孔雀墳前留影憑吊。這里的舒王臺，留下了王安石秉燭夜讀的身影。人影與井水相映照的胭脂井，梳洗過三國美人大喬、小喬的容顏。始建于清乾隆初年的萬澗古戲樓上余音繞梁，石牛古洞邊的摩巖石刻，黃庭堅等文人墨客留下的書法神韻猶存。登臨覺寂塔、太平塔，心曠神怡；乘竹筏皖河漂流，則情趣無窮。潛山的靈氣還孕育出雜技皇后夏菊花、黃梅新秀韓再芬等藝術精英。

天柱山的自然景觀令人嘆為觀止。峰無不奇，石無不怪，洞無不杳，泉無不秀。天柱峰是皖山的主景區。天柱峰為江淮地區最高山峰，道家稱為司命峰。云海之上，周圍數里，五指、蓮花、天池、含珠、飛來諸峰拱衛，勢如“五岳歸宗”。天柱山是長江和淮河的天然分水嶺，山陰和山陽的水分別流入淮河和長江。她真正是兼容江淮山川河澤之脊梁！皖山是皖國皖人之精靈所在也。

我們安徽對于全國對于世界的貢獻，猶如天柱山“擎天一柱”。我們所擁有的不是窮山窮水，可是我們這幾年展示給全國的，留給社會的印象就是一個窮。作為安徽人，我們不能再讓那些大師們說我們是“寂寞”的了！不怨別人，只怨我們自己不努力，怨我們的前任“都統”太會哭窮了。

法國作家雨果的一句話對我印象最深，他說，中國啊，真是保存胚胎的酒精瓶！是啊，我們中國人自豪于四大發明，可是火藥被不肖子孫們制作炮仗，至今成為我們城市整容的一大難題。本應用于航海的指南針被用作看風水，近年大有死灰復燃之勢。

打開酒精瓶，我們燃燒吧，燒掉一個窮字，讓世界看到“擎天一柱”！

責任編輯 苗秀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