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文化學者朱大可先生日前接受《財經時報》的專訪,記者附帶地問了朱先生一個財經方面的問題:文化和經濟密不可分,冒昧問一下,你炒股嗎?你怎么看待“全民炒股”的社會現象?
朱大可說:在中國這個特定的環境里,炒股基本上就是一種賭博行為。現在的這種股票投機的方式,很能迎合國民的賭博渴望。當然,賭博文化有著上千年歷史,早就被基因化,成了一種“基因性行為”,長達半個世紀的無神論教育,強化了這種國民心理結構。
朱先生講的“中國這個特定環境里,炒股基本上就是一種財博行為”,但是從朱先生的理解來看,此所謂“特定環境”其實還是“國民劣根性”問題,即我們沒有建立可靠的宗教信仰體系,所以國人特別地愛賭博,炒股是賭博的表現,這是我并不贊同的。
誠然,賭博文化已經被基因化了,甚至可以說賭博是人之天性。就我的理解,賭博一是源于人類挑戰自我的智慧與勇氣,一是源于僥幸心理,一是源于人的避重就輕。賭場如戰場,輸不起的人往往是不敢走進賭場的;付一分努力,得一分收獲的人,不指望天上掉陷餅的人也極少賭博;本分生活,不指望通過取巧的途徑占別人的便宜的人,也難以跟人賭博。但是,賭博依然無處不在,只不過是大賭還是小賭,賭的方式不同而已。試想,有幾個人敢說自己沒有賭過博過?小到跟朋友打賭,大到兩軍交戰時的破釜沉舟(這破釜沉舟其實就是政治軍事上的冒險和賭博),都有賭博的影子。
要說中西方賭博有多么根本性的區別,我看未必。就賭具來說,麻將固然是中國的特產,而撲克卻是西方人的發明。就賭場來說,美國有賭城,明目張膽、合法地賭,我們這里也只是偷偷摸摸地賭,一些官員覺得不過癮,就腰纏萬貫地跑到澳門去瀟灑賭一回。
據說,西方人研究賭博而產生了概率論,而中國人研究賭博,卻走向了作弊和宿命的道路。還有更玄的,說是過去沒有數學家,只有賭徒。例如在二元一次方程的解公式沒有發現以前,人們解此類方程都是通過枚舉的方法。賭徒們互相較勁,賭對方能不能在限定時間內做出自己出的二元一次方程題。后來發現,有個賭徒幾乎百戰百勝,直到他去世以后,人們才從他的日記中找到了他發現的二元一次方程的解公式,一個偉大的發現就這樣推遲到幾十年后才發表。這些說法我無法考證,但從側面見證,西方人不僅好賭,而且賭出了學問發明。因此,夸耀西方人有宗教信仰,就少賭一些,而沒有信仰的人往往會更熱衷一些,甚而說東亞居民最好賭,這恐怕是站不住腳的。
賭徒之所以能夠聚集在一起拿出自己辛苦掙來的錢財去賭博,必定建立在信用的之上,那就是遵循一定的游戲規則,行有行規,賭有賭則,在此基礎上參與者愿賭服輸,如此,賭博才能繼續下去。只要有人破壞這“規矩”,就會受到參與者的反對和懲罰,不然,賭博行為就要宣告終止。
在有著長久資本市場發展歷史的西方國家,股市是一種融資方式,炒股并不全是賭博行為,更是一種投資行為、理財方式。可是在朱先生眼里,中國股民炒股怎么就不可以是投資理財行為?股市怎么就成了一種賭場呢?我想僅從文化上去分析還不足以揭示問題的根本。
我認為,說在中國炒股是一種賭博,并不是說國人賭博的劣根性有多么深厚,而是中國股市不健全,使股市不能成為一個很好的投資場所,卻成了一個賭場。在一個賭場里,參與者只能是賭徒,或是報著賭徒的心理參與,是前者決定后者,而不是后者決定前者。我曾經多次聽到股民發出這樣的感嘆:中國的股市還不如賭場規矩,這樣的感嘆簡直一針見血。連賭博都要建立在信用之上,更何況市場,更何況資本市場!
中國股市最大的問題就是信用問題,是政府不依據市場規律的“半夜雞叫”式的監管和“國家利益”至上的功利目的,以及到處存在的違規操作、內幕消息等黑手動搖了股市的信用根基。“調控意味著打壓,監管意味著風暴”已經成為股民的思維定式。于是,股市難以成為國人分享改革開放經濟增長成果的重要渠道,股民入市并不是因為看好中國未來的經濟發展,不看上市公司業績不看成長,天天盯著有什么政策出臺 ,新華社有什么文章,人民日報有什么評論。在一個合法股民談監管色變的市場里,要想讓股民不投機、不賭博真是難于上青天。在這樣政策市里,股民被“訓練”成了賭徒,而不是什么宗教與世俗、有神與無神的問題。
(作者為長江日報社評論部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