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就在傷口居住
雨啊,我村莊的淚水,我村莊的珍貴,我村莊的少女,少女的耳墜。我夢想中的聲音,石頭圓潤的聲音。很多時候,走出木門,看村莊的新雨。我初嫁的妹子在掉淚,打濕母親前襟的補丁。我年邁的母親啊!枯井的眼睛空洞我的一生。古樸的村莊啊!堆雪的生地和故鄉。用淚水換雨,用血祭日。高山如墳,鉆天的火樹上掛滿恍惚的燈籠,掛滿眼睛。是誰遠去了?拆散一巢暖夢。堆雪的村莊渴望,堆雪的故鄉荒涼。堆雪是錯遷的雁子,咕嘎而翔。堆雪是迷途的羔羊,在溪邊徜徉。堆雪坐進一個深夜,伸出雙手,哈出熱氣,捂上新的舊的傷口。堆雪從天際一直想到家。整個冬天,家就坐落在傷口上。春天還會如約而來嗎?又能怎樣?村莊被道路劈成兩半,通往黃昏的道上,成群的牛羊。小小的堆雪,離去。黃昏的深穹里,一介背影。去了,去了。這村莊,這哀傷,這悲壯!
一個人
一個人。一個人來,和去。一個人活著,死掉。一個人還要想一個人,一個人還要哭一個人。千里荒蕪的大野,沒有你種下的樹,只有從天邊流淌過來的野草和一些零星的花、碎石。你說,這時候,一個人就是一個人。一個人在原野上走,不經意的時候,碰響骨頭。我們的兄弟,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經死去。留下骨頭,留下血,使這個世界燥熱而荒蕪,使草水一樣洶涌。他們,使石頭成為傳說。浪跡天涯。凄涼的傳說美麗,美麗的傳說凄涼。我美麗而且凄涼,但不是石頭。石頭只是我喊風喊雨時,滿坡滾滾的雷聲,滿坡的話。
(選自《靈魂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