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2007年4月20日，澳大利亞首都堪培拉警察局局長奧黛麗·費根在昆士蘭的一家旅館上吊自殺。消息傳來，她的同事們和家人都不理解這是為了什么。在他們眼中，奧黛麗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她身居要職，而且剛剛44歲，正是干事業的好時候，為什么在這個時候離開人世呢？她為什么還要選擇在昆士蘭而不是在堪培拉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奧黛麗給自己的頂頭上司打了最后一個電話，她在電話里說：“我終于想明白了！”她的上司并沒有聽出來她話里的含義，還一個勁地說好好好。奧黛麗覺得人和人之間的溝通真是非常難，有的時候，一句話沒有說對，不是讓對方想半天，就是讓自己想半天。現在自己總算想明白了，這一切真的沒什么意義，何必呢？自己現在是位居要職，在全國來說，是職位第二高的女人，要是對一般人來說，這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有幾個女人能做到這一點呢？不用說什么玻璃天花板，就是沒有玻璃天花板，大部分女人還不是圍著丈夫和孩子轉，事業上能有什么成就呢？可是，高處不勝寒，也沒有幾個人能體會到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如果自己不是這么好拔尖，也許也落不到今天的地步，這一切又怨誰呢？

從上小學的時候起，奧黛麗就處處都想完美無缺，無論是考試還是體育訓練，她都想拿第一，這本來也不是什么壞事，誰不想呢？可這世界上的第一并不是很多，所以能拿到也并不容易。奧黛麗并不怕吃苦，她為了爭第一寧愿吃辛苦，可是難得的是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也就是說，只要努力了，結果如何并沒有關系。奧黛麗卻做不到這一點，她每次考完試，就總是提心吊膽地等結果，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表面上卻還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樣的日子并不好過。她總是對朋友說我考得不好，可能要補考，朋友們都勸她不要擔心，成績一出來，她往往總是第一名。時間久了，朋友們對她的擔心和抱怨也都不屑一顧了，她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好像是在演戲一樣，其實她心里明白自己有多擔心，這一切都是真的，沒有半點假的，沒有這種親身經歷的人是不會理解的。理解真是一種奢侈品。別人看起來都很輕松的事，自己干起來卻總是很費勁。不說考試，就拿請人吃飯來說吧，別人都夸自己的家宴是一流的，誰知道在這一流家宴的背后，是多少個日夜的精心準備呢？

首先，她要了解每位客人的愛好，盡量做他們愿意吃的菜，這還是次要的，吃飯還要看環境，一定得把自己的家布置好，不用說裝修得豪華，她特意買了意大利的家具和大理石來裝修房間，還特意請了一名建筑師和室內裝修設計師來幫她設計，當然這要花很多錢，不過，花錢她并不在乎，關鍵是要好。她把家和自己打扮得像一個歐洲的小媳婦，家具和鞋是意大利的，臉上的化妝品是法國的，頭上的頭花是比利時的，身上的連衣裙是瑞士的，就剩下她家的花園是澳洲的。每次客人來之前，她都要親自去花園采花，花她還是喜歡澳洲的，畢竟是自己家產的，少不了要贏得客人的贊許。這一切對奧黛麗來說，比金錢更重要。她聽說中國的風水先生很靈，就特意請了一位風水先生把家具又重新布置了一番，在大廳里加上了一個小噴泉，據說，這樣會財源茂盛。來過她家的人沒有不贊嘆的，都問她是怎么經營這個家的，工作那么忙，怎么會有時間呢？奧黛麗臉上堆著笑，說著哪里哪里，可是她心里卻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個不眠的夜晚，每次客人來之前自己又要花多少時間來清理房間，可是，她不能同別人說這一切，因為她喜歡給別人一種一切都很輕松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有一種優越感。

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裝修房子的事居然差一點成了她的罪狀。警察局最近也要裝修辦公樓，她就順便推薦了給自己裝修房子的建筑師設計師，理由很簡單，她覺得這個人的設計很出色，他一定能夠出色地完成任務。可是，居然有人向廉政署揭發說她以公謀私。這真是不可思議了！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自己本來是好意，怎么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呢？不錯，這個建筑設計師是為自己修過房子，但是，自己是付費的。況且，這次介紹他來警察局并不是出于想報答他，或者想討好他，怎么總有人把好事往壞處想呢？難道自己就不能介紹人來警察局工作嗎？僅僅因為自己是局長？她知道身為局長，總是有一萬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一舉一動都要小心，可是，也不至于到這種程度吧？如果在平時，這點小事她也不會放在心上，可是，最近自己有可能被提拔為公安部副部長，她不得不小心，生怕出了不應該出的事，影響自己的仕途。女人真是不容易，當不上官想當官，當上了官又想向上爬，在這一點上男人和女人沒什么區別。她不知道是誰舉報的她，她的老板最近總是對她避而遠之，讓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人生真是煩惱多多！

奧黛麗的喜怒哀樂都很容易表現在外，有的人說他們得看奧黛麗的臉色行事，這讓奧黛麗很為難，她一直想改變自己的形象，要讓人覺得自己平易近人，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奧黛麗的婚姻是她最不愿意談的事，可是，女人們在一起難免要談起自己的婚姻和家庭，每到這個時候，奧黛麗都想走開，可是，她不能夠，因為人們會覺得她不合群。讓她不解的是一談到婚姻家庭，難免會談到別人如何如何，她就想聽下去，因為她想知道自己是否也會成為別人談論的對象。她是二婚，一切就這么簡單。一婚有一個女兒，她帶著女兒又嫁了一次。年輕時，她對婚姻的要求是高的，不能輕易結婚，結婚也不能輕易離婚，令她想不到的是，她很輕易地結了婚，也很輕易地離了婚，沒什么難的。她的第一任丈夫也是警察，是她在警校時的同學，談不上什么一見鐘情，不過，她還是喜歡郎才女貌的感覺，自己算不上絕代佳人，可是年輕的時候也是警校的一枝花，還是那種讓人羨慕的感覺讓她很快就決定找男朋友，不能落在別人的后面。安德魯當時是班長，人長得也算精神，雖然家境并不算富裕，可是，現在能當班長，將來沒準就能當局長和部長，這樣的人有前途，找他也不算虧。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安德魯并不是個官迷，而且對爭第一也沒有什么興趣，他關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家庭，每天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還行，當官到班長就到頭了。奧黛麗不相信自己會看錯人，自己的丈夫不應該是這樣的人，這一切怎么了，當時，多少人羨慕自己搶到了一位非常有發展前途的丈夫，自己不應該看走眼呢？讓她難過的是他們還有一個女兒，為了女兒，他們在一起將就了十幾年，奧黛麗終于超過了丈夫，當上了局長，這樣一來，夫妻間的矛盾就更尖銳了，丈夫看不慣自己事事必得的勁頭，用他的觀點來說，是你的丟不了，不是你的搶來也沒用，現在看來是對的。當時，奧黛麗什么也聽不進去，丈夫一提出離婚，她馬上就同意了，鑒于女兒還小，她就帶著女兒過。幾年后，她又遇見了菲利普，國家公安部的高級官員，兩個人可以說是志同道合，都想干一番事業。雖然說都是政府官員，也不是私人企業的老板，錢并不算多，但也不少，待遇也不錯，這也是自己這么多年努力的結果。丈夫支持自己的事業，希望自己能高升，天下這樣的男人并不多，哪一個男人愿意讓自己的妻子超過自己呢？事情總有不圓滿的地方，兩個人都忙，見面的機會就少，常常是她一個人在家，家是夠豪華的，可是冷冷清清的，她有時也問自己，這還是一個家嗎？同五星級酒店有什么區別呢？這一切在外人面前都不能表現出來，只是有時她的心情不好，就會表現出來，她知道同事在看她的臉色，也沒辦法，有些事是裝不出來的。

奧黛麗本以為這次提升自己是非常有把握的，警察局的宗旨就是降低犯罪率，自從她上任以來，堪培拉的犯罪率一直很低，沒有什么嚴重事件的發生。天子腳下，當然是萬人矚目，她知道許多人都盯著她的職位，希望她有什么閃失，這樣別人就有可乘之機。人都是這樣，只要是有機會，都想試試自己的能力，成龍成鳳就看自己的造化了。如果自己不是這樣的話，怎么能有今天呢？她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小事，她是4歲時隨父母從愛爾蘭移民澳大利亞的，上小學的時候，一些同學嘲笑她的口音，她當時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改變自己的口音，在學習上超過所有人；另一條是參加柔道拳擊培訓，讓那些人不敢嘲笑她。兩條她都做到了。她理解別人的想法，人心都是肉長的，因此更加注意自己的工作，不斷地同部里的人搞好關系，為今后的工作打好基礎。其實，她同部長和副部長們都是很熟悉的，一方面是工作上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她丈夫的原因，這些人也常常是她的座上客。不過，工作是工作，奧黛麗清楚地知道工作上不能給上級添亂，不能出大事情，一些小問題要經常有，要常匯報，這樣上級才能知道下級在工作，而且是非常勤懇地工作。對上級安排的工作，一定要盡全力完成，為上司爭光，為整個部門增光，這樣，才能得到上級的賞識。可是，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堪培拉的一家報紙居然把她裝修房子和推薦建筑設計師的事給捅了出來。堪培拉說大是個大城市，說小是個小圈子，都是官員和家屬，再加上一些大學的科研人員，誰不認識誰呀？她同部長連續約了幾次見面匯報工作都被婉言拒絕了，這一切會不會是跟那篇報道有關呢？這個記者自己也認識，也是，她也要吃飯，不寫我寫誰呢？我倒是理解大家都要吃飯，可是這個時候不對呀？不能破壞我的前途啊！這些都沒法跟別人說，人家肯定會覺得我就是官迷，其實，我覺得自己是追求完美，為什么女人不能當官呢？為什么想當官就是官迷呢？每干一件事情，我都想做好，做得最好，這也是過錯嗎？部長不見我是不是因為怕這件事鬧大了，他也跟著受牽連，我是清清白白的，自己沒干什么壞事，我認識建筑設計師沒錯，但是我并沒做什么違法的事？

壓力，壓力，不知道人究竟能承受多大的壓力。有的時候，壓力是一件好事，沒有壓力許多事情也干不成，可是壓力太大了，人能承受得了嗎？奧黛麗覺得自己的壓力太大了，沒人了解她的苦衷。奧黛麗最近覺得自己總是想過去的事，好像真有一種老的感覺，上班也覺得累。她不止一次地對女兒說過想出去度假，可是工作太忙，總是沒有時間。她的上司勸她好好休息休息，還建議她在休息的時候多讀讀書，換換腦筋，別總想工作上的事。她心里想我不是想工作上的事，我是在想我自己的生活和追求，這樣的生活是否有意義？如果這次提升沒有希望，自己該如何面對呢？就此罷休，還是繼續努力呢？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可能就是永遠，顯而易見，自己的年齡越來越大，而且，這也說明部里對自己并不信任，可能永遠也不能有下一次了。那樣的話，自己面對的將是別人的嘲笑。表面上是不會說什么的，可是誰人背后不說人呢？別人說什么倒也罷了，自己今后還怎么工作呢？都說以身作則，自己鼓勵別人的話還能說服人嗎？自己努力爭取呢？會不會被別人說太露骨了，部長也不給自己一個表白的機會，怎樣去爭取呢？該說些什么呢？

奧黛麗越想就越覺得累，頭上好像有一塊黑云，久久不肯離去。她決定去昆士蘭度假，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女兒和丈夫都支持她去度假，可是，就在臨走的前一天，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自己奮斗了二十多年得到的又是什么呢？不錯，有榮譽，有快樂，但是，自己真的幸福嗎？自己得到過幸福嗎？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是為什么呢？就這么爭爭奪奪地過一輩子？自己從小學就開始事事爭先，我真的領先了嗎？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人為什么想死，因為看透了一切？因為沒有了希望？不是，是因為自己把自己的退路斷了，沒有回頭路可走。能有勇氣活下來的人是因為他們可以走回頭路，而自己卻只有向前走的勇氣，不能回頭。奧黛麗還是去度假了，她是警察，知道如何處理自殺的案子，不想給自己的部下添麻煩，把麻煩留給另外一個省的警察吧？昆士蘭是個好地方，氣候宜人，也許度假能使自己改變想法，如果想法不變，那這次度假就是永別了。走之前，奧黛麗處理了自己該處理的事情，她不想留下一大堆未竟事業，讓別人看笑話，走也要干干凈凈地走。

奧黛麗給女兒和丈夫打了最后一個電話，平靜地告訴他們自己很喜歡這里的風景，過幾天就會回去。放下電話，她最后看了看窗外的大海，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她知道自己死后的形象不會完美無缺，自己一生都追求完美，卻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真是有些遺憾，不過認識自己的人是看不到這些的，他們看到的自己的尸體也是經過處理的，這種想法讓她又有些得意，仿佛又拿到了一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