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是很講求秩序的地方,從某種意義上講,機關工作就是關于排座位的學問。在各種公開場合,當大家坐在一起的時候,身份地位、職務高低、權力大小就一目了然了。
在我們單位,我是局長。開會時我總是坐在主席臺的中間位置,周圍坐的都是我的助手。排座位的學問大著呢,特別開會,其排座位有著嚴格規則。開會時,我坐在中間,那是沒有什么疑問的,誰都懂。問題主要是我的副手們的座位排列,常被人弄錯。按要求,坐在我的左邊的人是二把手,坐在我右邊的人是三把手,以此類推。秘書們都精于此,從來在這方面不含糊。如果座位上有了變化,那就說明人事上做了變動,人們會很關注的。一次,服務員在收拾桌子時,把我的左右座位的標示牌給變動了。結果是,沒待我們班子成員進入會場,先來到會場上人開始竊竊私語,亂哄哄成一團。我和我的幾位副手進入會場后,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勁,一看,發現是主席臺上座位標示牌惹的禍,那標示牌上寫著我們的名字,大家以為局里把二把手降為三把手,把三把手提為二把手。秘書發現這種失誤,嚇得汗都冒出來了。會后,我狠狠地批評了秘書,讓他寫了檢討。我說,你這種疏忽后果是十分嚴重的,很可能造成混亂,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出錯呢。
吃飯的座位也有說道。我們局對于赴宴有嚴格的要求,主陪坐中間,右邊是第一主賓,左邊是第二主賓,以此類推。我常對我的手下人說,座位問題是機關工作的常識問題,如果連這起碼的道理都不懂,那么就不要在機關里混了。我們局每當招錄大學生時,人事部門上的第一課就是關于排座位的問題,座位會排了,也就算邁進機關的門坎了。
我坐在中間位置坐慣了,有時不坐在中間位置就感到很不習慣。我沒有當上局長的時候,經常去影劇院看看電影和戲劇。自當上局長以后,我就不愿意去了。因為,到了影劇院,得按票號入座,我的局長地位就難以分辨出來。最讓我生氣的是,我的左右常常坐著一些檔次非常低的人,比如,滿身汗臭味的民工,滿身蔥花味的廚師,滿身汽油味的修車工,滿身藥味的售藥員,和這些人坐一起,我覺得跌份呀。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有人還大言不慚地稱我為老弟。我和他們坐在一起,他們哪知道我是局長呀。我和我們單位的人在一起就不同了,就是大家一同去衛生間方便,也得把中間的那個便池留給我,因為他們知道尊重我。而我這個人,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一旦沒有人尊重我、重視我,我心里就感到不舒服。
我的辦公室有一把牛皮轉椅,是名牌產品,質量極佳。它是我們這個城市里最好的椅子了,大家都說這是局長椅。我知道,想坐這把椅子的人太多了。所以,我時刻不敢怠慢,千方百計保住這個座位。這把椅子是誰給我的呢,那不是明擺著嗎,是上級給的。所以,我最尊敬、最崇拜、最愛戴的就是我的上級了。所以,上級來了人,不管他的官職有多大,我都會把中心的座位讓給他,體現我對上級的尊敬。對這一細節,上級對我十分滿意,說我看得起他們,沒有擺一方諸侯的臭架子。我清楚,在座位上,千萬不能含糊,含糊了就會招來麻煩。我的一位同僚,接待上級一位年輕的領導,竟然找不準位置,以為自己是天王老子,開會時還是大大咧咧地坐在中間,讓上級領導坐在自己旁邊。結果,惹得上級很不高興,不久,上級就以他年齡大為借口,讓他退居二線了。當然,有人不認為這是座位問題造成的后果。但根據我的經驗判斷,這事與座位有關。
座位是最容易變化的東西。比如,當年,我來到局機關工作的時候,看到那些神態嚴肅、威風八面的局長、科長、主任,尊敬而又害怕。我想,這些領導水平肯定不比一般,值得自己學習。十幾年過去了,這些局長、科長、主任,其中有一些退出了工作崗位,其余的都成了我的手下。你說說,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呀。想當年,在外出的時候,我給很多人拎過包,現在,他們中有很多人為我拎包。一開始,當他們為我拎包的時候,我還真的有些不習慣,不由自主地把包搶回來。時間長了,就習慣了。我發現,為了自己的座位,我的手下人對我都非常好,大家都爭先恐后地拍我的馬屁,我說什么,大家就異口同聲地贊同什么。有一次,我一疏忽把兢兢業業寫成了克克業業。不久,在我們單位的材料中,克克業業一詞就流行起來了。當我發現問題想更正的時候,卻發現不好辦了。因為,如果你寫了兢兢業業,也會被別人\"更正\"為克克業業。我想,詞句嘛,就是約定俗成了事。只要大家都認可,那就是正確的,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真理。
我發現,當我調整大家的座位的時候,那是最為熱鬧的時候。在這個時候,大家都會把看家本事使出來。能力強不強,品德好不好,關系硬不硬,臉皮厚不厚,都能充分地表現出來。大家如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弄得我常常不得安寧。我的手機常常被打暴,我的家門坎經常被踢破。特別是大家把我心愛的地毯都給踏壞了,損失很大。我想,為單位做出點犧牲是應該的。大家都說,在我們單位,調整座位是最大的政治,此話說得十分準確。現在,很多領導干部都出了書,我也計劃寫一本,書名叫《座位學》,就不定能一鳴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