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世紀前,德國人叔本華曾經寫道:“人的相貌有如象形文字,這種象形文字是可以破譯的……他的相貌概括了他所要說的一切。”我想要做的,是以這句話為基礎,講述林憶蓮的眼睛。
我總懷疑林憶蓮的眼睛蘊藏了幾個世紀的憂傷。你在里面看到了《紅與黑》中德·瑞納夫人在觀看于連被宣判時的神情,看到了《法國中尉的女人》中莎拉站在大海邊的眼神,還看到了林徽因在與徐志摩訣別時的那一刻……那雙細狹的眼睛永遠是那樣微睜著、朦朧著、若有若無地訴說著,再加上那觸目驚心的單眼皮。細狹的眼眶與平坦的單眼皮達成了怎樣一種驚心動魄的效果,它毫不掩飾地流露著一個女人的愛與哀愁。
第一次注意到林憶蓮的眼睛時,我14歲。14歲的孩子還無法理解女人的風情,我直接的反應是這雙眼睛很特別,但一點也不好看。那時候的我,更喜歡關之琳式的眼睛。21歲時,我突然理解了林憶蓮那雙眼睛的韻味。那一年,我驚恐地發現,我被一種浮躁與喧囂包圍著。在流行文化中,一群膚淺的小女生們開始滿口的“愛”,她們或者忸捏作態,或者亂蹦亂跳,她們的眼睛如卡通人物一樣明亮。然而,我在那里面只看到了空洞。我突然意識到林憶蓮的眼睛的珍貴,它恰到好處地宣布了一個女人所應該含有的柔情與哀怨。如果更深一層,我可以說,林憶蓮的眼睛表明了一個女人具有愛的能力,不管愛的對象是否選擇錯誤。
林憶蓮充分展現了人類文明傳統中最優秀的女人所具有的最美妙品質:溫柔、堅定、無私。在上個世紀的后半葉,這種品質遭受了顛覆性的考驗。生硬的女權主義者拼命擠壓著女人身上的芬芳的汁液,把她們變得勇敢卻干燥起來,她們錯誤地把男性化的行為與傾向理解成堅強。緊接著,商業化的無處不在,進一步擠干了女人身上最后的溫柔。他們陰謀把女人變得扁平化,她們率性而缺乏包容能力,她們將愛情過濾成一種快樂的男女關系,而非靈魂與肉體的對視與結合。她們把男人僅僅當成一件獲取歡樂的玩偶,這個玩偶與流行的電影或者芭比娃娃沒有太大的區別。
在趙薇式的眼睛的逼迫下,我不得不逃避到對于林憶蓮的眼睛的回憶中去。在那里面,除了目擊到幾個世紀的憂傷外,我分明還看到了我們曾經純真而傷感的年代,在一連串打動我們耳朵的名單里是蔡琴,是歐陽菲菲,是林青霞,是羅大佑與齊秦……她們的聲音與樣子,曾經悄悄進入我們的靈魂。而今天,對應的名單則是蔡依林,是趙薇,是SHE,是twins,是樸樹。
(許培陽摘自海南出版社《那些憂傷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