褲腰帶

畀愚，1970年生，1999年開始小說創作。曾獲浙江省文學之星稱號及第八屆上海文學獎等。現就讀于上海首屆作家研究生班。

白素珍是一下鉆進馬大成心眼里去的。在這么大的會場上，有那么多張臉仰著，那么多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在馬大成臉上。馬大成卻只看到了白素珍，看到了一張白得耀眼的臉盤，就像夏天的晚上在銀河里看準了一顆星。馬大成看得出神了，也看得走神了。那會，馬大成剛從朝鮮回來，復員回到地方上，還沒到派出所里去上班，身上穿的還是黃軍裝，頭上戴的還是黃軍帽，就是口袋上志愿軍的胸章沒有了，但下面掛著的軍功章一個沒少，仍然閃閃發亮，而且胸口還多了一朵大紅花。這朵大紅花是府綢做的。馬大成每天掛著大紅花去作報告，他去完中學去小學，去完小學上工廠。馬大成到了石棉廠就發現了白素珍。白素珍不僅白，而且還亮。這不是群星中的一顆星。馬大成在報告接近結束時，在心里作出了總結，這是朝鮮戰場上的夜光彈。明亮，刺眼，刷地一下，馬大成的眼睛就睜不開了。這顆夜光彈劃著弧線鉆進了馬大成的心里，烙出了印子，一到晚上就火辣辣地痛。馬大成受傷了，忍不住了，只有去找組織匯報，找他的老領導去拉拉家常。

馬大成的老領導過去是他戰場上的指導員，現在到了地方上進了工業局，但還是一把手，是書記。劉寶昌在行政上已經管不了馬大成了，不過生活上仍然得管著這匹烈馬，得時刻給他把著籠頭，指著方向。這是關懷，是負責，是友誼，是從烈火中誕生出來的感情，是經過了生與死考驗過來的。可劉寶昌一聽馬大成把話說完，就不講情面了，兩個指頭一敲桌子說這是腐化，是墮落。馬大成說不是。劉寶昌就說，那你一定是中了糖衣炮彈，你的靈魂受傷了。劉寶昌奉勸馬大成當務之急得療傷，得加強學習，得加固靈魂的堤壩。馬大成說他受傷的地方不在靈魂上，在心里。

心里？劉寶昌皺起了眉頭，這是老干部碰到的新問題，誰有能耐傷到你心里去？

馬大成說，她。

她是誰？

一顆夜光彈。

一句話，把劉寶昌帶回了戰爭年代。劉寶昌長長地嘆了口氣，一下又回到現實，回到當下，那你老婆呢？你鄉下的老婆兒子怎么辦？

馬大成也長長嘆了口氣，解開黃軍裝，拉起白襯衫，露出胸口上的槍眼，說，我連美國佬的子彈都嘗過了，可我還沒嘗過自由戀愛的味道。

馬大成流淚了，但為了自由與愛情流淚，他不覺得丟臉。劉寶昌還是那句話：那你鄉下的老婆兒子怎么辦？

這是個問題，馬大成不是沒有考慮過，他考慮不周全，索性就不去考慮。不考慮，他就說，你怎么辦的，我也跟著怎么辦。

這話捅到了劉寶昌的心窩里。劉寶昌過去的老婆兒子在山東，現在的老婆兒子在隔壁正聽著收音機。但馬大成認為，事情的關鍵不在劉寶昌身上，而在劉寶昌的老婆金水芬身上，是在金水芬工作的單位上。劉寶昌的老婆金水芬是石棉廠的工會主席兼黨委委員。組織出面好辦事。組織的能耐就在于把難辦的事情辦成了，把不能辦的事也能辦成。馬大成從石棉廠一出來就想到了組織，想到了劉寶昌的老婆金水芬。她代表的是石棉廠的組織，手里掌握著馬大成后半生的舒心日子。她是劉寶昌的老婆，是劉寶昌的一家人。在朝鮮，馬大成把劉寶昌從炮彈坑里刨出來，劉寶昌嘴里含著土就說，只要他活著，馬大成就等于是他的半個兒子。現在是兒子需要爹娘的時候，馬大成在朝劉寶昌家走著的一路上，已經看到了自己的舒心日子。他嘴里來來回回哼著兩句在鄉下時他老婆常哼的越劇：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天造地設是一對。為了后半生的幸福日子，他理直氣壯地對劉寶昌說，保家衛國為的是什么？為的就是讓全中國人民過上舒坦日子，現在我又回到了祖國的懷抱里。現在天時，地利，人和，只要你指導員一聲令下，我沖上去就能迎接我的幸福日子了。

但劉寶昌沒有下令，他沉著臉站起來，走到里屋把他的工會主席老婆金水芬叫出來，指著她對馬大成說，把你的花花心思對她說。

金水芬卻沒讓馬大成往下說，她只問馬大成看中的姑娘是誰，姓什么，叫什么，是哪個車間的。她問一句，馬大成的頭就搖一下，她問完了，馬大成腦袋里光剩下一張白晃晃的臉，白得耀眼，像顆夜光彈。工會主席金水芬笑了，問他長相總該知道吧？馬大成當然知道。知道就行了。金水芬是個爽性子，當上了劉寶昌的老婆后，性子更爽了。她一拍大腿，說明天上午8點，跟她上石棉廠大門口認人。金水芬當場表態：只要姑娘沒婆家，她就是你馬大成的人了。她說，一個戰斗英雄，有哪個姑娘不想嫁的？就算她不看你馬大成的面子，也得看組織上的面子。工會主席揮出的是手掌，收回來捏緊就成了拳頭。拳頭代表的是信念與信心。金水芬說，這事就這么定了。

事情真的就這么定了。馬大成相信組織，也依靠組織，組織就是黨。白素珍同樣相信黨，相信組織。黨是為人民謀幸福生活的，黨組織為白素珍安排的生活能不幸福嗎？金水芬說完這話，白素珍就熱淚盈眶了。她的白臉早就漲成了紅臉，但這個時候不是害羞的時候，這個時候是表態下決心的時候。白素珍一把握住金水芬的手，說她服從組織上的安排，她信金大姐說的。她的聲音雖然輕了點，金水芬還是一字不差地聽到了耳朵里，她還聽出來了，白素珍不叫她金主席了，而叫她金大姐。她對馬大成說這姑娘不錯，真不錯，長得不錯，覺悟也不低，懂事，識大體，一點就通，是棵培養的苗子。于是，馬大成的自由戀愛就開始了。他從大處著眼，從小處入手，由農村包圍城市。他們的頭一次約會安排在城外的田野里。四月的田野乍暖還寒。白素珍抱緊了一雙手臂，低著腦袋，閉緊嘴巴，兩只眼睛只看著自己的兩個腳尖。馬大成卻不，馬大成知道談戀愛是靠嘴巴說的，他嘴不停，眼睛也沒閑著。他從白素珍的頭發開始一路向下，看到了她的脖頸，看到了她脖頸上格子襯衫的領尖，再從她的肩膀繼續向下。馬大成越看，心里就越想笑。他高興，激動，甚至還有那么一點點沖動。但他把激動與沖動轉化成了熱情。馬大成熱情洋溢。他把每天上工廠作的報告又對白素珍作了一遍，從江南說到江北，從鴨綠江說到上甘嶺，從黃繼光說到羅盛教，從國內形勢說到國際形勢。說完了，天黑了。白素珍聽得入神，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閃閃發光。馬大成覺得是時候了，說完了就該做其他的事了。這里的夜空靜悄悄，這是一場殲滅戰開始的時候。殲滅戰的關鍵是從快從速，速戰速決，不知不覺。這需要勇敢的精神，還要有深入挺進的勇氣，得一針見血，一錘子定音。這些馬大成都會，都干過。他身經百戰，他知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可革命軍人不封建，不光要做君子，要動口，為了勝利還必須要動手。盡管馬大成已離開隊伍，可他軍人的血性還在。現在，白素珍成了他急需殲滅的一個敵人。馬大成一把抓起白素珍的手，白素珍啊地叫了聲，一下把他的手甩開，瞪著他，問他干什么，捏她的手想干什么。白素珍的目光是銳利的，語氣是嚴厲的，充滿了高度的警惕性與嚴密的防范意識。馬大成愣了愣，同時也看出來了，白素珍畢竟是沒有參加過革命、投身過戰火的人，身上還帶著封建思想的殘渣。封建說穿了就是保守，腦子里想的只有男女授受不親，這是要不得的，不過也是沒辦法的。思想的轉變需要時間，也需要過程，更需要等待，是不能說變就變的。這時，馬大成又想到了夜光彈。白素珍真的是顆夜光彈，看得見，聽得到，卻碰不得。雖然毛主席說過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馬大成連帝國主義都去碰了，可這時不敢再碰白素珍了。白素珍不是帝國主義。白素珍是他馬大成心目中的夜光彈。馬大成一下子亮堂了，也清醒了，明白了，這不是速戰速決的殲滅戰。戀愛不光是戰爭，得慢慢來，一步一個腳印。馬大成面臨的是一場持久戰。

然而戰事是瞬息萬變的。馬大成不能單刀直入，橫沖直撞，他就改變了戰略方針。他對自己說還是得用老辦法，得依靠人民群眾，發動人民群眾，得采用游擊戰的辦法，從一個點擴展到一個面，從局部發展到全部。馬大成提醒自己千萬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馬大成不去城外的田野里了。一到晚上，就帶著白素珍只往人多的地方去。哪里有人民，哪里就能產生力量。晚上人最多的地方是城里的電影院。電影院里人多，人民群眾成了馬大成愛情的掩體。白素珍不會當著那么多人叫喚的，一般的女人都不會。馬大成估計的沒錯，他從更小的地方入手。人身上沒有比頭發絲更小的東西了，馬大成決定了，他的愛情就從白素珍的頭發梢上開始。一走進電影院，馬大成就伸出手指拿起她鬢邊的頭發從上捋下來。上面沾了點臟東西。說著，馬大成順手替她撣一撣肩膀上的灰尖。白素珍的臉又紅了，她咬著嘴唇不吱聲。這給了馬大成鼓勵，坐下去的時候又扶一把她的胳膊肘，讓自己的肩膀緊挨著她的肩膀。馬大成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三場電影下來，把白素珍身上能碰的地方都碰過了。同時，心中更有底了。把基礎打扎實了，才能向縱深發展。是時候了，馬大成決定在白素珍身上再上一個臺階。第四場電影看到一半時，馬大成又一把抓住白素珍的手。這回，白素珍沒出聲，她一動也不動，兩只閃閃發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銀幕，盯著解放軍的爆破筒塞進敵人的碉堡眼里。白素珍的手放在兩條大腿中間，馬大成手心捏著她的手，手背感覺著她大腿的溫度，他又有點沖動了。

以后我不看電影了。從電影院里出來，白素珍說了第一句話。馬大成問她為什么。白素珍沒說，咬著嘴唇，低著腦袋。但馬大成知道是為什么。不過他不擔心，一點也沒往心里去。白素珍的手這會仍牢牢地握在他的手心里。白素珍的手就是他愛情的定心丸。

讓馬大成想不到的是他原打算花三到五個月談妥的戀愛，現在看來用不著了。白素珍的一句話，把愛情的速度加快了。白素珍坐在派出所里的乒乓桌上，說她知道馬大成心里想什么。說完，她的臉從額頭一直紅到脖子里。這個時候是夜里，是馬大成值班剛過一半的時候，她忽然把馬大成心里那層窗戶紙捅破了。馬大成也不客氣了，放下手里的茶杯，就把白素珍往乒乓桌上按。白素珍手腳并用，她要掙扎，她要保護自己，她不要男女授受不親。但她沒有叫，她只是一邊掙扎，一邊提醒馬大成這是在派出所里，是壞分子進來都要縮手縮腳的地方。馬大成說他是好人，這是他的地盤，是他放開手腳工作的地方。他用不著縮手縮腳。白素珍被按倒了，衣服也被撩起來了。這些步驟馬大成都會，他是過來人，在比現在年輕的時候，他在鄉下的田埂上，在麥垛里，在草堆中間，包括在家里，在床上，他都干過。他有經驗，也懂程序，這是一項熟門熟路的工作。現在雖然有點生疏了，而且激動得厲害，但他不會忘記下一步該干什么。馬大成撩起白素珍的衣服，就去扯她的褲帶。可白素珍的褲帶深深地勒在她的肚皮上，馬大成的手指伸了進去，也找不到那個系褲帶的結。馬大成著急，前前后后地摸，反反復復地問，這是怎么回事？你褲腰帶上的結上哪兒去了？

這時候，白素珍不掙扎了，她拿開馬大成的一雙手，從乒乓桌上坐起來，整理好衣服對他說，沒用的，你永遠找不到那個結。

不會的，穿得上就能脫得下。馬大成按住她的肩膀，又要把她往桌子上按。白素珍用一雙眼睛制止了他的兩只手。白素珍的眼睛里多了兩顆淚，就增加了一種表情，像怒像恨又像怨。她的臉白得像一張紙，可在馬大成眼里這臉更像一塊玻璃，是透明而堅硬的，再碰下去就要粉身碎骨了。馬大成都快聽到那聲清脆的響聲了，但他不甘心，他身體燃燒著的火焰不會因為一塊玻璃而熄滅。他要用火把玻璃融化，讓它像滾燙的水一樣在乒乓桌上流淌。馬大成說，這是遲早的事，遲一天，不如早一刻。

白素珍跳下乒乓桌，站在了地上，淚水使她的眼睛有了玻璃的光芒。那我算是你的什么人？

老婆。馬大成說，我這就跟你結婚。

老婆？白素珍冷笑一聲，結婚？白素珍又冷笑一聲，那你鄉下結過婚的老婆呢？

原來白素珍褲腰帶上的結在這里。這事還得怪馬大成自己，自由與戀愛讓他忘記了鄉下的老婆，也忘記了鄉下的兒子馬長久。這是個早就該解決的問題，劉寶昌提醒過他，金水芬也提醒過他。現在，從白素珍嘴巴說出來就不一樣了，被動了。是愛情讓他暫時忘記了婚姻。不過不要緊，現在還不晚，還來得及。馬大成馬上想到了組織，組織是個溫暖的大家庭，馬大成小家庭里的事，可以交給組織這個大家庭來解決。組織出面比個人出面要體面，是帶著政策性的。有了政策，什么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三天后，馬大成的一位同志騎著自行車去了馬家村，背包里放著介紹信與圓圖章，還放著馬大成帶給老婆的一個信封，信封里裝著信，還裝著錢。這錢是馬大成全部的積蓄。馬大成有情有義，他對自己說離婚是法律問題，虧待了老婆兒子是良心問題，他馬大成做出來的事要合情合理，還要合法。晚上，他對白素珍說現在總行了吧？說著，馬大成又去解她的褲腰帶，可白素珍的褲腰帶仍舊勒在肚子上的肉里，緊得還是不能伸進一根手指。馬大成不明白她干嘛要把褲腰帶勒進肉里，這會勒壞肚子的。肚子是一個女人的全部，從長遠的意義上說，它比臉蛋比胸脯比大腿比屁股更加重要。白素珍說她不是每天這樣的，只有跟他馬大成在一起，她才會這樣系褲子，才會勒緊褲腰帶。她說只要她肚子里還有一口氣在，而她不把這口氣吸到胸腔里去，她的肚皮就不會軟下去，肚皮不軟，這根褲腰帶就誰也別想解開。馬大成說結婚，結婚就能解開了。白素珍搖頭，說這跟結婚沒關系。馬大成這回真的不高興了，憤怒，甚至有點委屈，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他說是白素珍讓他明白他馬大成現在像什么了。白素珍問像什么？馬大成說像烏龜，一只肚子朝天的烏龜，他現在是兩頭不著地，想翻也翻不了身了。白素珍笑了，“吃”地一下，就像騎在路上的自行車輪胎里扎進了玻璃渣子，漏氣了，可慣性還在，車子還在向前進。馬大成仍在說，那你要怎樣才肯解開你的褲腰帶？

白素珍說，我要進步。

馬大成說，做我老婆就是進步，就是為革命做貢獻。

白素珍說，這還不夠。

馬大成受不了了，喊了一嗓子，那你要怎樣？

白素珍的嘴巴嘟起來了，眼睛里又有了兩顆淚水。她把腦袋低下去，一直低到胸脯上。她的聲音比她的腦袋還低，她說她不要怎樣，這是廠子里面的事，不關馬大成的事。馬大成說，白素珍的事，就是他馬大成的事。白素珍說這是工作上的事。馬大成說工作上的事跟生活一樣要緊。白素珍說主要是她在石棉車間里做不了大貢獻。馬大成說做不了大貢獻，就做小貢獻，這跟褲腰帶沒關系。白素珍卻說有關系，要做馬大成的老婆，就得像馬大成一樣為革命做大貢獻。這話馬大成愛聽，這已經像他馬大成老婆說的話了，不過只是像，光像是沒有用的，褲腰帶的問題不解決，事情就不能有實質性的進展。為了解決關鍵性的問題，馬大成耐心起來，也溫柔起來，問白素珍什么才是大貢獻，你要去哪里才能做大貢獻？白素珍說她服從組織上的重新安排。馬大成不明白，但還是有點清楚了。

第二天，馬大成起早上菜市場買了一只甲魚，一直在臉盆里養到下班才提著去了劉寶昌家里。劉寶昌愛吃甲魚，尤其愛啃甲魚的腦袋。馬大成知道這是吃什么補什么的道理，但他要找的人是金水芬。他認為甲魚腦袋雖然吃在劉寶昌的肚子里，可直接關系到的人是金水芬。馬大成陪劉寶昌喝完酒，啃完甲魚腦袋，探討完國內形勢與國際形勢，話題一轉，說到了他的個人問題。他的話主要是對金水芬說的，所以，眼睛看著金水芬。馬大成說現在的問題主要是白素珍先要為石棉廠做貢獻，然后才肯為他個人做奉獻。金水芬說這是好事情，這證明這個同志是要求進步，積極向上的。金水芬說她要表揚，要到全廠大會上去表揚。馬大成說表揚用不著，還太早了，怕她以后驕傲自滿，現在最好的辦法是讓她到一個可以做大貢獻的崗位上去。金水芬說還要想想。馬大成說別想了，這事多想一天，他就要多當一天光棍。馬大成強調，現在，我是處在兩頭不著地的位置上。金水芬沒聽明白。馬大成解釋說，我那邊離了，這邊結不成，我已經掛到了半空中。

金水芬笑了，笑完她說，光為這事，就證明白素珍的思想還是存在問題的。

馬大成說，現在不光她的思想有問題，再下去，我的生活也該成問題了。

為了避免馬大成的生活出問題，金水芬不想了，拍板作了決定：就這樣，讓她去醫務室，救死扶傷總算得上大貢獻了吧？

馬大成心里的石頭落地了，馬上就想到了褲腰帶的問題。誰知，劉寶昌有意見了。劉寶昌皺起眉頭，先問馬大成這算什么，這是交易嗎？馬大成說這不算交易，這是解決他生活問題的方法。劉寶昌在鼻子里哼了聲，又接著問金水芬這事一個人能拍板嗎？他提醒老婆要先通過集體，要先聽聽同志們的意見。金水芬笑了，說基層的事跟行政上不一樣，這不是提拔干部，這是廠內工作調動，她沒有越權行事，她金水芬管的就是石棉廠里的文、教、衛與婦女工作。劉寶昌沒話說了，勸馬大成喝茶，喝完茶爺倆殺上兩盤。可馬大成沒心思下棋，他的心思還在圍著白素珍的褲腰帶轉。他等不及了，連輸兩盤就坐不住了，要回去了。他要把好消息連夜告訴白素珍。

這個夜晚是不同尋常的，馬大成終于找到了白素珍褲腰帶上的結。白素珍把褲腰帶的結打在屁股后面，收緊肚子系結實了，再把結折進去，藏在褲子里面。她說這是她娘教她的辦法，將來她生女兒的話，她還要把這個辦法教給女兒。她說這不光是教一個辦法，還是教一個姑娘做人的道理，教她們明白女人身上什么東西是最寶貴的。現在，白素珍把她身上最寶貴的東西，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馬大成。馬大成激動得顧不上說話，找到了褲腰帶上的結，他就忙起來了。他總算把白素珍看清楚了，她原來很會說話，也很愛說話。女人的一個口子一開，肚子里的東西就會像水一樣倒出來。白素珍不僅愛說話，還愛動腦筋，她為馬大成編織了一個愛情的陷阱。馬大成深陷其中，就發現愛情跟婚姻是不同的，愛情是吃在嘴里嚼著的果子，婚姻就像吐出來的核。這一刻，白素珍的陷阱溫暖而濕潤，馬大成不能自拔，但他愿意，覺得甜蜜幸福，心甘情愿。女人的陷阱是男人都樂意深陷其中，都愿意不能自拔。馬大成是個在戰火中鍛煉出來的男人。

責任編輯 子 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