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遠方
小時候總覺得遠方有很多我所不知道的東西,對遠方充滿憧憬。世界好像一本剛打開第一頁的書,等著我去翻閱下文。那時在故鄉的甌江邊上看江對岸的山,心中非常好奇和神往,覺得山后面藏著我所不知道的世界,還有江上的輪船,它們駛向不知名的遠方,駛向大海,這一切對我充滿誘惑。
后來我到了北京,又向往起遠方的故鄉,心目中的故鄉總是和大海連在一起,那時回故鄉都要坐海輪經過東海。讀到“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詩句,總覺得寫的是故鄉的甌江,因為甌江就連著東海,每次坐海輪回故鄉,都會想起這詩句,還會想起“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有一種蒼茫的感覺。月光下的大海波光粼粼,跳蕩起伏,充滿神秘感,又讓我想起《海的女兒》的童話,傳說中美麗善良的美人魚也許就在這沉沉的大海中,隨時可能披著一身浪花從海中浮起。
故鄉的那些人,撫養我長大的姨姥姥、童年的小伙伴們,還有姨姥姥家住的老式木板房,人來人往、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大院,門前的石板路,后院的水井、棕櫚樹,都那么生動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里,那么親切。身在其中的時候,覺得這些都平淡無奇,而當他們在遠方的時候,是那么令我懷念。
在每個人人生的不同階段,都會有一個遠方在呼喚。我的一個同學,辭職去周游世界,我很羨慕他,至少我現在還做不到像他這樣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還要被生計所羈絆,在一個固定的環境中盡職盡責。周游世界,多么有誘惑力!不斷有新鮮的東西在你眼前展現,你可以見識許許多多從未見過的人和物。你自由自在,朝著你夢中的地方去。并不是人人都能享有這樣的好事。
當我們被俗務纏身的時候,就會向往遠方寧靜的大自然,如陶淵明所說:“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多么暢快呵。大自然給人的心靈以撫慰。有時一段好的音樂、一幅好畫、一篇好文章、一部好劇,也會讓我們超脫出現實的世界,神游遠方。旅游是將去遠方付諸實踐,所以許多人喜歡去旅游。
遠方也許就是我們現實中缺少的東西,是我們感到神秘和未知的東西。有些生活在偏遠地區的人一輩子沒離開過自己的家鄉,但他們有自己的神話和傳說,有他們想象中的遠方。如果人只看到眼前,沒有遠方,他的世界會是封閉和狹隘的。
如今的世界,什么都有很高的透明度,好像沒有什么不可知的東西,我們的知識豐富得無孔不入,想知道什么,電腦上鼠標一點就查到了。所有的旅游點都可以在電視電腦上見到,且圖文并茂。我們去旅游好像就是為了去印證一下我們在電視電腦里所了解到的,是電視電腦的放大版。似乎什么都一覽無余,沒有了神秘感,旅游的欲望也不很強烈了。記得過去有一本書叫《秘境云南》,那時我覺得云南很神秘,云南是我很神往的地方。而現在有關云南旅游的宣傳鋪天蓋地,云南已經沒有了過去那種神秘感,去云南旅游的愿望也沒那么強烈了。
世界變得越來越小,坐地日行八萬里不再是想象,坐在家里盡知天下事。但隨之而來的,是我們想象力的枯萎,我們的遠方在哪里?當我們感到疲憊的時候,何處是我們心靈的棲息地?
人生也是如此,小時候我們對世界充滿好奇,世界在我們面前無限展開。長大以后,我們了解了世界,我們變得越來越現實。
可是,我們不能失去夢想,有夢想才有希望。
閱讀山水
去一個慕名已久的地方就像去看一場已知劇情的演出,雖然劇情大致已知道,但身臨現場時依然令人激動,現場的表演會給我們意想不到的觸動。比如這次去三峽,久聞三峽的大名,終于有機會一睹真容,真是很欣喜。
我們到秭歸的那天剛下完雨,地上濕漉漉的,水氣氤氳。秭歸城依山而建,地面有坡度,房子看上去比較新,這是新秭歸,從舊秭歸搬遷而來,舊秭歸已經淹沒在水下,但我依然感到屈原和王昭君的蹤跡在這濕漉漉的小城里留存,說不定在哪里就不期而遇。三峽是充滿傳奇的地方,屈原和王昭君就是三峽的兩個傳奇。在三峽岸邊還可以找到屈原祠,是已經搬遷后的屈原祠。還有王昭君的香溪,和長江交匯的一條河,交匯處香溪比長江水清一些,但現在也有些渾濁了。
三峽的傳奇不止屈原和王昭君。我們乘坐快艇游西陵峽一帶,水面寬闊,風強勁地撲面而來,白色的浪花飛濺,兩岸的山據說比原來低了,但依然崢嶸峭拔,黃綠相間,崖壁裸露著粗獷斑斕的巖石,有時被云霧繚繞,好像蒙著神秘的面紗。前面兩山相對,像是一個關口,峰回路轉,走過去又是不盡的山和水。我們攀上三峽岸邊的鏈子崖,作家劉醒龍出神地望著江中冒出的一個小山包,指著那里說:“那是新灘,是出灘姐的地方,現在被水淹了?!迸赃呌腥苏f:“你的小說《愛到永遠》寫的就是新灘。”劉醒龍點點頭,那個被水淹沒的地方一定有他難忘的經歷,三峽大壩的建成沖掉了很多人心中留戀的東西,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把它們從記憶中呼喚出來。
去過了三峽再去離三峽不遠的清江,完全是另一番感覺。同樣是山與水的組合,三峽是雄性的,粗獷的,適合唱高亢的船工號子;而清江是藏在深山的女子,清麗而柔婉,天然去雕飾,適合唱土家妹子的情歌。清江的水是碧綠的,格外清潤人的眼睛和心靈,清江岸邊的山也是青綠的,覆蓋著茂密的植被。青綠的山和碧綠的水組合成一江清韻,讓人看不夠,品不夠。土家妹子給我們唱了一路情歌,嗓音柔婉清醇,像清江的水令人沉醉。詩人海子說過:只要在清江岸邊杵上一根拐杖,就能生長出悠然的詩書歌樂。清江的山水間隱藏著一個古老民族的密碼,這個民族就是土家族。清江是土家族的源頭,是“下里巴人”的故鄉,“以歌舞祭祀亡靈,以哭泣慶賀婚嫁”,是自遠古巴人流傳下來的獨特生活方式,現在的土家人依然是唱著來跳著去的民族,“能說話就會唱歌,能走路就會跳舞?!鼻褰呴L陽縣的馬縣長是個爽朗的土家漢子,他對我們說:“我們土家族是個快樂的民族。”他看上去真的很快樂。一個民族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么呢?也許他們真的相信死后的魂靈就漂游在這清江悠然的山山水水間,和他們一樣快樂,或許比他們更快樂。
清江是溫柔之鄉,三峽是雄奇之地,山山水水間隱藏著的許多故事,都在沉默中與我們擦肩而過,這些故事也許比這山水更動人呢。
詩意地棲居
我們生活在一個快節奏的社會里,吃東西有快餐,走路有汽車、火車、飛機代步,通訊有電話、互聯網、手機,洗衣服有洗衣機,打字有電腦,計算有計算器,各種電氣電子設備給我們提供便捷,網絡更是讓我們將各種信息唾手可得,甚至買東西也可以坐在家里鼠標一點便得,現代化工具滲透到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似乎讓什么都變得輕而易舉。
比較一下古人,真是天壤之別,那時一次遠游和家人天各一方,不知何時才能重聚,簡直如生離死別。在陸地上坐馬車比走路快不了多少,在水上坐船晃晃悠悠也要很長時間,一封家書也得好幾個月才能收到,所以說“家書抵萬金”?,F代生活這樣便捷,而現代人的時間好像總也不夠用,說話做事都像快馬加鞭,急風驟雨,古人雖然有諸多不便,但他們的生活似乎很悠哉游哉,姜太公釣魚釣了十年,諸葛亮在茅廬長睡不起,王維隱居山林,吟哦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山澗中?!?/p>
快節奏給我們帶來了什么?快節奏讓分別變得不那么難以忍受了,電話和互聯網讓遠隔重洋的人如近在咫尺?,F在連吃的東西都是加了催長素催長起來的,有人抱怨現在吃的肉菜不如過去的香。而愛情也有催長素,如電視里的非常男女,一天時間的眉來眼去,你問我答就可以迅速牽手,結為戀人,一個不行再去找一個,現在選擇的機會很多,讓人挑花了眼,所以朝三暮四,所以三心二意,所以有“ 情感快餐”的說法,也有“只在乎一時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的說法。種種便利將人的情感也稀釋了,愛的瓊漿不再甘醇,而如飲可口可樂,有一種刺激,且批量化供應。
古人的愛情是:“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惫湃说鼐锰扉L的愛情在現代如瀕于滅絕的珍稀品種,只能在童話中尋找,在傳奇中尋找。
古人情感的瓊漿是經過時間的沉淀釀就的,有一種醇香;古人的文章是經過時間的研磨嘔心瀝血寫成的,字字珠璣;古人的詩意是從與大自然的朝夕相處、細細品味咀嚼中得來的,悠然心會?,F代人好像什么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容易得到的東西便不知道珍惜,得到容易失去也容易,失去了又接著去追尋,所以現代人好像總是在馬不停蹄地在追尋什么,總是忙忙碌碌,最終他又收獲了什么?說起來又很茫然。也許現代人的快樂就在這追尋的過程中吧?
現代人行色匆匆,無法從容面對大自然,面對自己的內心。那種叫做“詩意”的東西,是心靈在空靈中綻放的花朵,現在成了一種裝飾品,成了作秀和附庸風雅的東西。海德格爾說:“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爆F代人離詩意更近了,還是更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