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留美數年,現在紐約州立大學任教。喜歡舞文弄墨,本來只是業余愛好之一,卻漸漸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始終覺得寫文章是一件比較私人的事情,跟聲色犬馬的俗世紅塵一樣,要自己去細細體味。
ABD與福爾摩斯的香水
有一天我偶感風寒,往講臺前一坐,居然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
這時柯博士趨前來請教問題,他剛走近,我就開始“阿嚏”、“阿嚏” 地連著猛打了一串噴嚏。
我心里明白那是柯博士的香水搗的鬼,他灑的香水太濃烈,換了平時我還扛得住,但一感冒,便功法盡破。
柯博士是小半道時加入這個班的。系里說他在一個社區大學教書,每學期都會來旁聽一兩門課,但每次都沒時間出現在課堂上,轉而要求TA整學期單線輔導,但這學期系里的TA人手不夠,沒法像以往那樣伺候他了,問我肯不肯收他,臨了還加上一句:“他可是位博士呢!”
都博士了還來修課?我心里不免好奇。等見了面,卻是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先生,穿著談吐十分紳士,鷹勾鼻,棕色禮帽,公文包,他甚至還手執拐杖,我眼前立馬閃過“蘇格蘭場”、“濃霧”、“福爾摩斯”一類的詞兒,對,福爾摩斯!如果柯博士的目光能銳利一點,行動再敏捷一些,最好再嘴銜煙斗,那就真有大偵探的神韻了。
這位福爾摩斯有兩點讓人印像深刻,一是其皮膚之黑,二是他所用香水香味之濃郁。我自詡嗅覺靈敏,什么Armani(喬治-阿瑪尼),Hugo Boss(雨果老板),CK(卡爾文-克萊恩),Kenzo(高田賢山),YSL(伊夫-圣洛朗)……多少能聞出一二來,但那些好像都沒柯博士的香味有熱力。濃雖濃吧,卻又不像地攤上買來的廉價劣質香水那么剌鼻那么驚心動魄,以致后來每次見到他,我都習慣性地不停琢磨:這倒底是哪種香水?
閑談中我得知,柯博士在美國土生土長,而祖上來自非洲的肯尼亞,他現在在那所社區大學教歷史、中文和社會學課程。“最簡單的中文,就是‘你好’、‘謝謝’、‘再見’那一類的”,說起中文,柯博士很謙虛地補充道:“所以我每學期要來這里繼續學習,學會了好去教我的學生”。
其實柯博士還有第三個特點,那跟他的博士身份有關。他頭一次在教室亮相時,我把他介紹給大家:“這位是柯博士”。那幫本科生聽了馬上“噢”聲一片,神情中添了一抹肅然起敬的意思。誰知柯博士雙手亂搖:“不對不對,不是真正的博士,是ABD”。
“ABD?你是說All But Dissertation?”有同學追問道。原來這ABD即是完成了博士的所有課程,但沒有寫博士論文,距獲得博士學位“萬事俱備,只欠論文”了。一步之遙,多可惜啊,我替這位準博士扼腕不已。
“我也是這所大學畢業的,比你們早30多年”,柯博士接著說,“我們是校友啊,我的中文程度不行,很不行……”。當時我以為他是一味謙虛,哪知事實證明,柯博士的中文程度,是真的不怎么樣。雖然不怎么樣,但他倒很是用功,每次上課前,一定跑到辦公室來要求輔導,從上課內容到回家作業,他總有問不完的問題。
期中考試那次,柯博士缺席。他給系辦公室留了言,請系里代為請病假。系主任向我轉言時,笑著說,柯博士是旁聽生,對旁聽生要求不必那么嚴,作業和考試隨他們做不做,期終也不用給成績的。我當下就想,既是如此,那柯博士八成是理直氣壯逃避考試吧。
哪知到了下一次上課,柯博士來是來了,卻一臉病容,說是上周感冒發燒很嚴重。我聽得心生慚愧,便主動走過去給他講解期中考試的卷子。病了的柯博士還是灑著香水,不過沒以前的濃。剛走近,我就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阿嚏”,我叫了起來,“古姿!你這回用的是古姿香水,我對它里頭的薰衣草過敏”,我的聲音中充滿了模仿福爾摩斯破案后的喜悅。
簽證官的馬尾巴
第一次在課堂上見到羅伯特時,心里“咯噔”了一下,嚇的!然后居然有淡淡的惱怒涌上心頭,隨之清醒過來,嗨!我這記的是什么一表三千里的隔夜仇呀,簡直莫名其妙嘛。
羅伯特長得實在太像那年我在上海美領館碰到的那位簽證官了,大胡子,長發在腦后扎成馬尾巴。據說想從“大胡子”簽證官手里簽出來,先得揭一層皮。排隊等簽證的人們急功近利地當場信起了上帝,一個勁地默禱,千萬別犯在這家伙手里,否則又白跑一趟了。那會兒我年輕氣盛,不信邪,結果輪到我時偏就被叫到了“大胡子”的窗口,兩次,都栽了,害我脆弱的心靈備受創傷。
其實我們班的這位“大胡子”脾氣還特好,別看他人高馬大的,說話卻細聲細氣,像個大姑娘。課間休息時也總跟大家有說有笑,絮絮叨叨的,什么都聊。什么感恩節那天下大雨爺爺奶奶怕開車不安全所以沒去他家吃火雞大餐他為此有點難過啦,什么他能做出好吃的(焦糖布丁)入口即化、里頭的紅莓果醬如何爽口啦……
見我對這種甜點有興趣,就馬上將詳細做法步驟一一告知,最后強調,一點都不難,無論如何我該試上一試。
羅伯特就讀外交系,理想是成為一名外交官,如果幾年后他出現在上海美領館的簽證窗口后面,我是一點都不會吃驚的。這不,最近羅伯特在為他的大胡子和長頭發心煩呢,因為下學期他想去面試當實習生,可政府部門對工作人員的儀表有要求。
“不會吧?光知道有些金融公司不許員工在裸露部位刺青,倒沒聽說過政府部門不許留胡子和長發呀”,我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真的真的”,幾個同學同時回答我,“長頭發是肯定不行的,大胡子也得修剪掉,畢竟是政府部門,又不是去當搖滾歌手、前衛畫家或野獸派詩人……”
大胡子倒也就罷了,可那頭長發,已經留了三年半了,羅伯特十分不舍。
“對了,你怎么想到留長發的?”我問羅伯特。
“懶!”羅伯特給了我一個簡潔版回答。
“不可能!”班里的女生們不干了,“每天除了梳長發,你還得整理大胡子吧,不是更麻煩嗎?”
“好吧,其實是……”,羅伯特只能另給出復雜版說法,“那次我去夏令營,錯過了正常理發的時間,照一下鏡子,覺得挺好的,比較成熟,所以干脆把胡子也留長了,就成了現在的樣子。哎,你們想不想看我沒留長發前的樣子?”
羅伯特打開手提電腦,到他高中母校的網站上,三搜兩查地找出幾張畢業典禮照片,哈!穿著西裝的毛頭小伙子,稚氣未脫,一點都不像那個招人嫌的簽證官嘛,跟眼前的大胡子馬尾巴根本對不上號。
“反正早晚要剪,不如早剪早了”,戴維一點都不顧羅伯特心痛的表情,繼續進言道:“聽說頭發挺值錢的,你這個馬尾巴,八成能賣個好價錢。”
戴維這個小財迷!不過我也聽說了,紐約城東村、蘇活區一帶的美發工作室,有不少是專替顧客設計個性化假發的,因在美國收購太貴,所以專從中國等地進口頭發。
“噢,我可不賣頭發,我要把馬尾巴捐出去”,羅伯特連連搖頭,“那些癌癥病人化療后需要發套,所以很多慈善機構都接受頭發捐贈。”停了一下,羅伯特冷不丁琢磨著我的長發說:“老師你哪天要捐頭發告訴我啊,我可以給你慈善機構的聯系方式。”
這個這個……我目前尚無落發的愿望啊,我趕緊摸一下自己的長發——還在,嘿嘿——并退開幾步,離羅伯特遠了些,然后心有余悸地說:“咱們還是繼續上課吧”。
下了課,走在最后的戴維路過我身旁時悄悄關照:“老師你可千萬別上羅伯特的當,那種焦糖布丁,一不小心就成焦炭布丁了,試都不用試。”
“待會兒見,寶貝”
長的是人生,短的是……假期!
春季學期開學第一天,發現報刊閱讀課的教室改地兒了,從原來的三樓搬到了二樓。忍不住在心里叫了聲好,以后再遇上雨雪霏霏塞車遲到八百里狂奔啥的,至少可以少爬一層樓梯,早點兒從喘息加慚愧中緩過勁來。
第二個變化是凱蒂沒有選報刊閱讀課II,她的學分修得差不多,忙著去當實習生了。新來的一個學生叫伊蓮,就是上學期末來旁聽過一堂課的中學英語老師。那次我從系辦公室門口走過,聽見兩個中國人在里頭聊天聊得熱絡,其中一個是我們頭兒,另一個……轉過身來卻是位美國女士,中文說得跟《八九點鐘的太陽》的那位卡瑪似的,讓人折服。
伊蓮在臺灣學的中文,又去北京教過一年英語,現在她任教的那所中學可能會增設中文課程并讓她來教,所以她就先跑來充電了。伊蓮的聽說絕對過關,讀寫卻還差了一截。讓她寫中文名字,結果“伊”字錯了一半,“蓮”字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伊蓮生就一付好脾氣,下半節課我們讀一篇報道時問到她有什么生詞需要解釋,她邊自個兒查字典邊溫柔地回答:“不好意思問啦”,令我當場絕倒。
因為剛過完寒假,所以起先幾分鐘大家互致問候。“假期過得怎么樣?”我寒喧道。“好極了!”眾作興奮狀。
一位朋友送了我一堆精巧的迷你便攜日歷,裝衣服口袋里幾乎不占地方。我就在黑板上隨手寫了幾個上學期最末一課用到的單詞,叫大家認讀,每人讀一個,讀出來的就拿一本小日歷當獎品。送分題,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了吧。結果你猜怎么著?他們努力回憶了又回憶,卻頂多只能讀出半個單詞,譬如,我寫了個“秘書”,羅伯特就念“什么書”;我又寫了個“文憑”,佩姬很來情緒:“文……文——什么”;我再寫個“趨之若鶩”,這回是凱文搶著讀了:“什么——之——什么——什么”……老天!我當下就說:看來這個寒假,你們倒真的過得“好極了”哈。
一陣訕笑后,戴維想起了什么似的開始反擊:“老師,你說過學好中文的最有效辦法是去中國旅行。”
“對啊”,我不知有詐。
“那你去墨西哥旅行學會多少西班牙語單詞呀?” 戴維乘勝追擊。
噢,原來跟這兒下套等著我呢。不過這可難不倒我,以為我是法語不靈光的新任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啊,呵呵。于是頭一揚張嘴就甩出了一串西班牙文:從1、2、3、4、5……到“這個多少錢(Cuánto cuesta esto)?”“太貴了(Es demasiado caro)!”再到“你好(Hola)”、“非常感謝(Muchas gracias)”、“不客氣(De nada)”、“你叫什么名字(Cómo te llamas)?”“祝你好運(Buena suerte)!”……趁機把我還沒來得及忘記的有限西語炫耀了個遍。
當然,臨了我也沒忘來上一句“Hasta la Vista,Baby(待會兒見,寶貝)!”同學們居然半秒都沒耽擱就想起這是《終結者2》中T-800的一句名言,于是一齊學著影片結尾阿諾·施瓦辛格舉槍射殺T1000的樣子,對著我這個“壞蛋終結者”說:“砰!”
跳樓大減價
快過中國新年了,系里有個慣例,每個班得出一個節目,中文的,趕在除夕之前湊一臺戲。這事兒上學期末就聽說了,當時心想,還早嘛,急什么,回頭躺在加勒比海邊、曬著太陽吹著海風時給他們隨手編個短劇不就結了?一轉身我就專心致志度假去了,卻把編節目的事忘了個一干二凈。
開學頭一天上課,就有學生提醒道:這回咱們班整個什么迎春節目?
什么……節目?這個這個,我比大家還沒譜啊!你想,這些學生今年夏天就本科畢業了,前面三年年年上臺表演,怎么著也算是有經驗的演藝人員了吧,不比我新來乍到,哪拎得清這節目得咋整呀。不過大致線索我倒有一條,于是就說,我們這門課是報刊閱讀,所以還是準備個跟報紙搭點兒邊的節目吧。你們想往簡單省時省力方向整呢,還是要像模像樣地跟別的班比拼?
“越簡單越好!”同學們的回答與我心有戚戚焉。
“那好,咱們到時就來個小組合唱吧,《賣報歌》,”既簡單又跟報紙有關系,還純中文的呢,哈哈!我暗暗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么絕妙的主意怎么就被我想到了呢?真是天縱英明呀!
“《賣報歌》?怎么唱的?能不能給我們演示一下?”
“這個容易,聽著……咳咳……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去賣報,一面走,一面叫,今天的新聞真正好,七個銅板就買兩份報……”。等我哼完頭一段,教室里靜極了,同學們面面相覷,最后,佩姬嘟噥了一句:“這歌,會不會太孩子氣了?”
“就是啊,是兒童歌曲吧?”“什么年代的?很久以前?”“光合唱這么一首,有點混不過去耶”……佩姬才一開頭,教室里立刻炸開了窩,嚷嚷的盡是不滿之聲。
嗨!剛不是說越簡單越好嗎?這么快就反悔啦?好像我專愛拿中華民族的經典老歌坑人似的,可見是好人難為。
我決定放手發動群眾……斗群眾。
“那我們可以加些場景,比如說,讓一個同學手舉一捆報紙出場……”,我邊說邊朝高個子戴維望過去。戴維被我盯得發虛,不由自主站了起來,“你是說讓我演賣報的?那他們呢?”
“他們買報呀。你得想辦法讓他們人人買你一份報,最后大家手捧報紙齊唱《賣報歌》如何?”我突然發現自己對這首《賣報歌》著實鐘情,呵呵。
“不能一上來就買報紙,我們先假裝發音不準把‘報紙’念成‘包子’,讓戴維賣包子給我們吃”,佩姬的中文著實很靈,她好像存心沒想讓戴維過好日子。
“賣完‘包子’還不行”,伊蓮邊翻字典邊插話,“哈!我又找到了一個讀音相近的詞兒——刨子,我們得讓戴維再賣一回‘刨子’。”
賣完刨子,戴維終于可以吆喝賣報紙了:“一塊錢,一塊錢”,他從我的講臺上拿走幾份報紙作道具。
“太貴了太貴了”,其他同學緊跟著一陣起哄。
“一塊錢兩份啦”,戴維見勢降價。
“還是不劃算,不劃算”,羅伯特繼續抬杠。
“買二送一……”,戴維停頓了一下,求援道:“中文里還怎么促銷來著?”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吐血大拍賣嘍!跳樓大減價嘿!”我張口就是一串小販語錄,把報童震得一楞一楞的。“對了,‘買二送一’前面可以加上‘跳樓價、大減價’以壯聲勢”。
戴維喜得跳了起來:“跳樓價、大減價,買二送一嘍。”這下顧客們再無異議,終于掏出錢來人手一份。
然后就聽佩姬大叫一聲:“不對呀,這是前天的報紙,不是新聞是舊聞!我們上當啦!”
“要不能那么便宜嗎?”戴維笑得一臉得意。
“中國制造”和作為道具的包子
這節課讀了一則《經濟日報》駐東京記者的報道,說“中國制造”的產品已進入日本千家萬戶。文章還舉了若干例子,比如說紹興酒請日本酒商“寶酒造”作代理商,結果紅遍日本各地。而烏龍茶在日本“三得利”公司的代理下也如火如荼,大有壓倒日本茶之勢。總之是如今的“中國制造”商品質優聲譽佳,是顧客的首選。
這篇課文后面留了不少思考題,其中一個是這樣問的:“你買過中國商品嗎?你對中國制造的商品評價怎么樣?”這個問題正是我想問學生的,雖然隱隱覺得答案不會太讓人來情緒。
果然,同學們的口無遮攔令我目瞪口呆。
“中國制造不好,我不買”,孔明回答得簡短干脆,但殺傷力極強。
凱文接著說:“我爸爸媽媽不喜歡中國制造,我倒無所謂。”
“你爸爸媽媽為什么不喜歡中國制造?”我追問著,渾然不知自己正捅馬蜂窩呢。
“爸爸媽媽說,吃的東西,中國制造特別靠不住,有時候會有毒……”,凱文很誠實地照搬著父母語錄。他的發言還沒完,佩姬就接過了話碴兒:“是真的。去年我奶奶說在報紙上看到消息,‘珍珠奶茶’里用的‘珍珠’,如果是從大陸進口的,有毒。我不相信,但是那時系里帶我們去參觀紐約的唐人街,我和凱蒂,還有艾米莉每人買了一杯那兒的珍珠奶茶,結果我們喝了以后全都病了……”
戴維忙不迭跳出來作證:“佩姬沒有說謊,那次我和她們在一起,我不愛喝珍珠奶茶,所以沒買,所以我沒事,但她們都有事兒。”
東亞系每年要帶學中文的學生參觀一回中國城,這事我倒知道。不過,我也常喝珍珠奶茶啊,怎么我從來沒出過事?“你們喝珍珠奶茶喝出毛病是去年什么時候的事?”我有些不解。
“是……是去年二月份”,佩姬回憶道并接著說:“不過現在沒問題了,我前天剛喝過一杯,沒吐也沒胃痛。奶奶說,中國制造,一定要看是大陸制造還是臺灣制造,吃的東西臺灣制造的安全一些。”嗨!這位奶奶,還真是……道理一套一套的。
我有些沮喪。
這時,輪到羅伯特了,他說:“我很喜歡中國制造,很便宜,質量沒問題,比如我常常買鍵盤,都是中國制造的,很劃算。吃的東西我不知道,因為我很少吃中國食品”。羅伯特的話多少讓垂頭喪氣的我得著了些安慰。
“吃的東西不買中國制造,以防萬一。用的東西如果是大件也不買中國制造,太冒險。用的東西如果是幾塊錢的小東西,一定買中國制造,反正便宜。”戴維的總結性發言無疑又給了我當頭一棒。
“我覺得中國制造的商品質量比以前提高了很多,2000年以前質量不行,那是因為機器不行,現在不同了”,說這話的學生叫李小龍,今晚來旁聽一堂課。他剛一介紹自己的名字,教室里的男女同學就各擺了個功夫動作準備跟他PK。李小龍在上海住了好幾年,自覺比較有發言權:“有些中國制造的東西,比如鞋子,如果是賣到海外,那質量就不錯,如果是內銷,就會差一些”,李小龍補充道,“在美國買到的中國制造,其實都不錯的啦。”
課間休息時,我們繼續討論上回的“賣報歌”。
“老師,到時你能不能帶一籠真的包子來給我們當道具?” 凱文問我,“我知道一首歌叫《叉燒包》,蓮蓉包豬肉包玉薯包豆沙包……上海包廣東包……生煎饅頭菜肉包……”凱文的歌唱得大家口水直流。
“對啊,當完道具我們就把包子吃掉”,佩姬一聽有好吃的就來了精神,“帶豆沙包!豆沙包最好吃了!”
“沒問題,我會帶一籠豆沙包來的”,我痛快地答應著,“可是,可是……這些包子里的豆沙餡兒……可都是中國制造的呀。”
“當然選上海……”
“柯博士今天怎么沒來?”課上到一半時,凱文想念起柯博士來了。
那天正好是馬丁·路德金日,所以我幾乎就要脫口而答“他過節去了吧”,突然覺得這說法有點政治不正確,結果話到舌尖又硬生生給吞了回去。
私立學校就這點不討人喜歡,什么“總統節”、“哥倫布日”、“耶穌受難日”……有一個算一個,都得照常上課。哪像公立學校,享受政府機關、開明私人企業的待遇,有什么節過什么節,反正見節日就放假,別提多滋潤了。搞得我每到這種透著不公平味道的節日,都只能不情不愿地跑去上課還不敢隨便羨慕柯博士的瀟灑。你想,這柯博士雖是班里唯一的黑人兄弟,但馬丁·路德金日卻不是專為黑人設的。所以對柯博士的特別優待其實就是對他的變相歧視,過猶不及嘛。
得,一視同仁,下回一定得質詢一下柯博士今晚缺課的原因。
上課之前伊蓮匆匆跑來找我,剛開口就滿臉通紅的:“老師,你這課太難了,我想我上不了。”
“噢,那你還不趕緊去退?明天可是最后一天撤課不扣錢的日子”,我提醒伊蓮。
學校對開班人數有規定,而且一年比一年嚴格。聽說這學期東亞系有幾門課因為上課學生不夠數,所以愣是沒讓開。按說我這門報刊閱讀課得滿15人才能設帳授徒,但不開的話高年級學生就沒課選了,系里據此跟校方力爭,結果11個學生也湊和著開了張。既然已經開起來了,當然斷無撤課的理兒。不過我還是力勸了伊蓮一句:“你再聽一次吧,沒準兒會改主意呢”。伊蓮是個好學生,她要能留下那就最好了。
相比之下,新來的李小龍倒很有一套,上課積極發言,下了課給大家講上海見聞,結果在短時間內就成了班里最有號召力的學生。
同學們都抱怨課本內容太難,這學期我就從善如流地作了些改革,比如說,書上這一章有兩篇報道,一篇是講廣州打工仔的,另一篇報道了上海兒童成長發展的達標情況,我就讓他們投票表決,選出一篇難度合適的作為下次課的內容,落選那篇跳過不講。這時候只見李小龍站起來振臂高呼:“當然選上海,上海太可愛了,我愛上海!”可以想見,那些本欲投廣州一票的,讓他這么一忽悠,全改奔了上海那可愛的懷抱。
下課時,我看見羅伯特把自己的課本借給了李小龍,李小龍初來乍到,還沒買書,翻了一通后大概覺得不是太值得買,干脆去把有關章節復印復印算了,還省點錢呢。也是,美國的教科書貴得能讓窮學生不寒而栗,去圖書館借書、買用過的舊書、借同學的書來復印、幾個人合用一本或找上一屆的借課本用……當初誰不是這么對付著過來的啊!
“我們只知道‘老婆’!”
“老師,這是什么詞?” 想不到好幾個學生問了同樣的問題。
“‘妻子’呀,就是wife,難道你們連這個也沒學過?”我被他們的小兒科問題折磨得有點不知所措。
“我們只知道‘老婆’!”凱文理直氣壯地回答,好像wife天經地意就是“老婆”,“妻子”只能靠邊站了。
“那‘太太’呢?”我不死心。
“嗯,好像聽過……噢,大概學過的吧,‘太太’也是‘老婆’,對不對?”凱文這回終于開竅了。
唉!祖國的語言真是太博大精深了,同一個詞,書面語、口語、俚俗語、白話、文言、尊稱、謙稱……夠同學們撲騰的。我要是順嘴把夫人、拙荊、執帚、賤內、糟糠、娘子、內子、渾家、愛人、婆姨、堂客、媳婦、老伴、那口子、孩他娘、伢他媽、家里的、屋里頭的、焐被窩的,暖腳的……等“妻子”的別稱甩過去一串,那非把大家整暈了不可。要是我再一不小心把“老婆”的變格,什么“妾”、“姨太太”、“小老婆”、“小蜜”、“二奶”、“情人”、“外遇”啥的說出來,保管下節課就有一半人要逃學了。
上次同學們在李小龍的倡導下當了回熱血青年,結果發現他們全票通過的“上海兒童成長發展的達標情況”技術含量極高,越讀越不可愛,很有些上當受騙的感覺。這不,這回我干脆另找了篇《法國爸爸和他的31個中國孩子》取代課本內容。上面那個妻子老婆的問題,就是從這里來的。唔,篇幅合適,生詞不太多,內容比較有趣,還帶三張圖片……這下總該賓主盡歡了吧。
“哇!31個孩子!”果然,剛讀了個標題,教室里的驚呼聲就響成了一片。
再往下讀,發現原來是法國人吉勇和他的妻子李香梅在距北京1小時車程的河北廊坊開辦“濟慈之家”,救助中國盲童孤兒的故事。里頭說到孩子們在濟慈之家學電腦操作、學鋼琴調律、學做法式菜等等,過得很是快樂,甚至有孩子邊在電腦上打字邊開玩笑說:“我們可是真正的‘盲打’!”
“‘盲打’是盲人打字嗎?為什么說是‘真正的’?有假的‘盲打’嗎?”哈!原來他們誰也不知道“盲打”在這兒的雙關意,連一向見多識廣的李小龍也滿是疑惑。這下可輪到我顯擺了!
解決了盲打問題,我們終于討論到慈善家和慈善業了。我知道這又是只燙手山芋,要是待會兒扯到中國的慈善業,那我就等著代表中國人民挨批吧。
戴維第一個發言,從世界首富比爾·蓋茨講到U2樂隊主唱波諾,把出色的慈善家們表揚了一遍,同時強調行善的方法可以靈活多樣,自己雖然沒錢,但常去福利院做義工,奉獻寶貴的時間和精力。戴維剛說完,佩姬連忙補充,美國的慈善業已經系統化制度化了,大學生按規定第一學期要做滿10小時義工,“我去社區活動中心教老人和小孩子電腦,疊別人捐來的衣服……其實都不止10小時的。”
這時柯博士也說:“窮人很多啊,有時光靠政府幫忙不夠的,所以慈善業很重要,我很高興美國有好的慈善傳統。”
“中國人的慈善意識不行”,李小龍剛一開口,我就知道,表揚完美國慈善業就該批中國的了。果然,李小龍接著說:“我在中國的農村親眼看見過,他們不給殘障孩子治病,主要是中國的醫療保健不好,看病太貴了,農民沒有錢,殘障孩子被他們拿來當乞討的工具。”
“真的?”孔明問。
“真的!不過有時候是假裝的,有人把孩子化妝成殘疾的樣子,這樣容易討到錢。火車站什么的地方最多了”, 李小龍說起來簡直就沒完沒了,“不過也有一個好處,就是兩個人談戀愛時,如果有殘障孩子來乞討,男的給了錢,他的女朋友會覺得他心地善良。”
呵呵呵,這下同學們個個笑出了聲,覺得這招高。
“不過美國也有這種火車站討錢的把戲”,佩姬倒很客觀,“有一次我和姐姐在紐約賓州火車站碰到一個黑人,對我們說,別怕別怕,不要因為他是黑人就害怕跟他說話,他丟了錢包,買不起回家的車票,還一指不遠處說,那是他三個孩子,就等著湊錢回家了……我們給了他錢,過了兩個月,我姐姐又從賓州火車站經過,又遇到那個黑人,還有不遠處的三個孩子,又討錢,又說是丟了錢包……”
嘿嘿嘿,佩姬的故事居然也讓大家聽得樂呵呵,一副明兒就去賓州火車站看個究竟的表情。
這時羅伯特提問道:“中國有孔子,孔子講仁,提倡愛別人,為什么中國反而沒有很好的慈善精神呢?”
我還沒開腔呢,李小龍搶著回答,“因為經過了文化大革命啊!中國窮人多,他們先要保證自己活下去,先要愛自己,才能愛別人”,接著李小龍又下了個石破天驚的斷論,“35歲以上的中國人,慈善意識都不行,因為從小窮慣了,等他們不再受窮的時候,他們已經習慣了愛自己而不愛別人。”
這這這,會不會太武斷了,就像大家只知“老婆”不知“妻子”一樣?
榮譽生的洗手間鑰匙
結果伊蓮留了下來,走的是孔明。
圣誕節期間孔明真的跟他的印度裔未婚妻結了婚,開學時大家都注意到他手上添了枚漂亮的結婚戒指。都說印度女孩出閣時嫁妝豐厚,黃金論公斤算。我很想從孔明臉上看出些暴富的跡象,但瞧了半天,卻似乎看出了“家累”兩字。孔明明顯胖了許多,胡子拉碴的,頭上箍了頂軍帽,本來就不咋樣的中文水平更是急劇下降,頭一節課聽下來如墮云里霧里,問我下回課前能不能給他單獨輔導,等兩節課聽完,卻是一付徹底心死、即時退課的表情了。
伊蓮正好相反,主動找到我說:“這課很有用,我有提高,每次不同的主題,你把這個主題的相關單詞都列出來了,我缺的正是這個。”見我用眼神表示出驚奇,伊蓮又補了一句:“第一次上課我不適應,因為我好幾年沒碰中文字了,聽和說還有印象,寫跟讀就不行了,現在正在一點一點恢復……”
這堂課正好學到一個術語——“九年制義務教育”,同學們不明白,七嘴八舌嚷了起來:“不是十二年義務教育嗎?怎么少了三年?”“真的免費嗎?不是說中國很多小孩沒錢上學所以才會有‘希望工程’的?”
哎!從幼兒園到十二年級義務教育的是美國,中國現在還是九年制義務教育,小學六年、初級中學三年共計九年。九年制義務教育是寫進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中的,所以免收學費理論上當然是真的,不過……九年制義務教育學校仍要收取書本費、雜費、信息費(比如使用電腦)等費用。有些貧困家庭之所以不送孩子去上學,除了出不起雜費外,大概還想著要靠不上學的孩子掙點小錢貼補家用。聽說北京正力爭到2010年實現十二年制義務教育……
我絮絮叨叨回答了一大串,最后說:“中國正在進步,教育也會變得更好的,說說美國吧。”說到美國的義務教育,最有發言權的當然是伊蓮,眼下伊蓮正經在一所中學當著老師呢。
“其實不是每個中學生都能堅持到畢業的。按規定美國公民16歲以后就可以不上學了,結果有些對學習深惡痛絕的學生,還差半年就高中畢業時,剛好滿16歲了,你們猜怎么樣?開完生日舞會第二天就退學了,很讓人心痛啊!” 伊蓮的話讓我相當震驚,只聽她接著說,“我常常勸他們,再堅持一下嘛,以后你會發現中學文憑還是有用的。但是學生卻回答,看看中途輟學的比爾·蓋茨吧,人家不也成世界首富啦?我說可你并不是比爾·蓋茨,而且比爾·蓋茨輟的是大學不是中學。”
“那這些學生退了學干什么呢?”我很不理解。
“去麥當勞、漢堡王、溫蒂……打工呀”,伊蓮回答,“不過很多學生干了一陣就來找我說后悔了,工作辛苦、工資低,也沒什么前途。”
“那他們怎么辦?”我承認我有點兒杞人憂天。
“他們可以考GED(General Educational Development Tests,普通教育發展測驗)的”,這回是凱文搶著作答,“我就有一個同學高中沒畢業退了學,后來又回去考GED,閱讀、寫作、數學、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一共考5門,通過考試后可以拿張文憑,跟一般的高中畢業證書沒什么不同。”
原來是這樣,政府倒替回頭浪子們想得挺周到。“不過,怎么會有人好好的高中不讀完就退學……”我自言自語,怎么也理解不了。
這時戴維說,“新州的中學畢業率算是很高的了,我聽說其他州更不堪,中學不畢業率差不多是30%,全美平均大約24%。”
“有那么糟嗎?不是說不讓一個孩子落后嗎?” 聽慣了華裔孩子如何如何有出息的我始終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嗨,不讓一個孩子落后的意思,其實就是考試、考試、考試!每兩年測試四年級和八年級的語文、數學,有時也抽測十二年級的”,伊蓮顯然對這條從2003年開始實行的法規很有意見。
“我覺得還是錢的問題”,佩姬也來加入討論,“像加州有些地方的學校,水平很差,五年級的學生還不會讀,就是因為加州政府不肯給學校多撥錢。”
“怎么可能?你說的是加州嗎?”說到加州,我心里馬上閃過硅谷、斯坦福大學這一類字眼。
“怎么不可能?我姐姐去加州一個教育機構服務了一年,他們要培訓的是護士,可那些學生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毫升、毫克……,你想他們以后要給病人打針、輸血的,那不是性命攸關嗎?” 佩姬接著爭辯。
“加州有的地方就是這樣的”,顯然羅伯特站在佩姬一邊,“我的朋友從加州來,他說他在中學上的是榮譽班,他們班有特別洗手間的鑰匙。”
“真的假的?榮譽生上榮譽洗手間?這樣對普通學生不是一種歧視嗎?”我問。
“因為普通班的洗手間里,站滿了毒品零售商”,羅伯特揭密道。
如果·愛
“這個戴維,怎么回事嘛,這不是存心拆臺!”我等得氣急敗壞,抓住佩姬說:“你給戴維手機打電話,叫他馬上過來。”
一轉眼中國新年就要到了,前面忙著上課,那個滑稽小品根本就沒練兩回,別說臺詞背不出,就算拿著劇本照念,同學們的“賣報歌”也“唱”得夠嗆。前幾天接到學生俱樂部“亞洲研究”主席簡的一封信,問我要背景音樂的CD,還要劇本的英文翻譯,說到時要打中英文字幕,免得中文程度不高的觀眾看不懂節目。臨了又說,等我們上課時,她要跟舞臺經理一起到教室來,看大家排練,以便掐算整個節目的長度和播放背景音樂的時機。結果誰都來了,連報紙、蒸籠、包子、刨子等一干道具都統統到位,卻惟獨缺了主要演員戴維。
“我下午在學校里碰到戴維了,提醒他晚上一定要來的”,佩姬一邊打電話一邊說,“他手機沒開哎。”
戴維這個“老油條”!我可是事先給大家發過郵件提醒來著的,平時就數他缺課最多,這回,哼,等著我給他期末成績降等級吧。
這時簡插話道:“戴維這幾天可成了全校新聞人物了,他有一個星期走不了路,這兩天倒是能走了,但還不利索。”
“怎么回事?”我趕緊追問。八卦消息誰不愛聽呀?
“戴維坐在宿舍的椅子上伸手取東西,結果錯了筋,挺嚴重的,好幾天都動彈不了”,回答我的是凱文,“老師你聽說過電話嗎?就是傳話游戲,一句話從第一個人傳到最后一個人時已經完全走樣。戴維就是這情形,傳到最后全校都知道他滑雪摔成粉碎性骨折,已送醫院急救……”
“對呀,結果我和凱蒂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給戴維打慰問電話,哪知這小子卻好好地在宿舍休養呢”,佩姬搶過了話頭,“而且他還陰陽怪氣地說,噢,我快要死啦,拜托給我送點好吃的來……”
大家笑作一團。
“戴維最出名的語錄還不是這一句”,簡幫著回憶,“去年情人節,文化課老師問我們要找什么樣的對象,輪到戴維時,老師問他是不是要找個漂亮女孩作女朋友,猜戴維怎么回答?”簡剛停頓了一下,結果其他人齊聲說出了戴氏名言:“如果你真愛她,她又怎么可能不漂亮呢?”
哦,難怪這些人拼命護著戴維!不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戴維版嗎?我心想。
“當場把老師和同學們感動得呀,特別是凱蒂,追著戴維問,能不能把那句話重復一遍,她要記下來,回頭拿著這個教育男朋友去。”簡終于逮著機會把話說完了。
“所以老師你別擔心,戴維就是這樣的人,回頭我們找他去,反正最后還有一次現場彩排的,表演時絕對誤不了事,不會給你丟人的”,佩姬試圖給我吃定心丸。
過了兩天正式中國新年慶典了,整臺戲全由東亞系學生操辦。六位主持人上臺一亮相,我就心下大定,因為六位中的五位,是我的學生。搞了半天,我正教著東亞系中文水平最高的學生呢。
主持人先領著全場觀眾認讀漢字的“報紙”、“包子”和“刨子”,然后我們班的小品上場。戴維這個“情人眼里出西施”小子臨場發揮出色,一大疊上個星期的《多維時報》、《人民日報(海外版)》、《新州周報》……順利售出,當然,還包括我這個導演、編劇兼職劇務提供的免費豆沙包。
“你別看A片!”
新接手的這個班人數驚人,24個學生,于是作業檢查時場面常常十分火爆。
“老師,您好!我是翠花。”
“翠花,你好!有什么事嗎?”
“老師,第三、第四節課當中,可不可以有一個長的休息時間?我們要去買咖啡喝,你給的十分鐘時間不夠。”
“其他老師給你們多長時間休息?”
“25到30分鐘。”
“真的假的?”
“真的!”
上節課的課文是“給老師打電話”,所以留的作業之一就是讓學生準備好當堂給我打一電話。大部分學生偷懶,把課本上那位“王老師”改成“老師”就算交了差,不過這位從廣東來的翠花卻不同,仗著她是班里中文底子最好的三、四個學生之一,逮著機會就給我上了一碟“酸菜”。翠花還怕其他同學不明白她的中文意思,特地又用英語把關鍵處重復了一遍,剛說完,掌聲四起,翠花一下子就成了給同學們爭福利的英雄!
“沒問題,我們就比照其他老師歇它個二、三十分鐘好了。”呵呵,休息誰不想啊?我這不是新到這個學院,還沒來得及摸清校規校紀的底線嘛。
接下來在一片輕松氣氛中檢查造句練習,分別用“給”、“很”、“ 別” 造句。
“他給你的女朋友做飯。”造這個句子的是梅超風,“梅超風”這個名兒還是我建議取的,因為這個女生的英文名字的發音跟“梅超風”特近。不過金大俠筆下的梅超風雖然武功超群、骨子里至情至性,卻終究不是什么好人,頂多也就一朵開在地獄的奇葩。哪知我剛啰唆完,她就被“地獄奇花”的詭異之美吸引住,一口應承從此中文名就是“梅超風”了。
“他給你的女朋友做飯?”這是什么怪句子!我要求梅超風解釋。
“昨天是情人節,我男朋友跟我的一個要好女朋友一起過情人節,他選了昨天跟我分手……”,梅超風低聲用英語解釋道,說著說著大眼睛里泛起水霧。平時的陽光女孩此刻黯然得讓人心痛。
天下沒個不散的筵席,早散早了……我很想這么安慰梅超風,不過我聽到自己說出的卻是:“沒事兒,現在流行過反情人節,你很時尚呢。”
梅超風嘴角一扯,勉強算是笑了一下。
如果說梅超風還沒讓誰手足無措的話,那接下去的情景卻絕對能令所有人方寸大亂。
“小狗死了,我很傷心”。這個句子造得不錯,用到了“很”字,語法正確,還很有邏輯性。但造句的陳飛飛卻有點邏輯混亂、莫名其妙,因為她剛念完,就開始哭了起來,眼淚“叭答”、“叭答”地掉在作業本上,一會兒就濕了一片。
“我爸爸媽媽去年得癌癥去世了,小狗菲比是我唯一的親人,上個星期也死了……”,在全班驚詫的注視中,陳飛飛哭得更傷心了。我忽然想起來上回曾問過一個問題:“你家有幾個人?”當時這個陳飛飛就堅持把小狗算入家庭人員中,而且好像除了她和小狗就不剩別人了,的確沒提她爸爸媽媽。
想不到今天都趕上悲情造句了!我心情沉重地移向最后一個,“別”,“別再出事”的“別”。
“別哭!”“別上課!”“別吵!”……應該說,馬克之前,“別”字造句還算正常,然后輪到跟翠花一樣有些中文基礎的馬克了,馬克一張口,我差點暈了過去,他說:“你別看A片!”
去你的!你才看A片呢!我在心里發飆。
這時好奇的同學們紛紛發問:“什么叫A片?馬克的句子什么意思?”這個班的學生大多數只學過一學期中文,詞匯量有限。我沒好氣地沖著馬克說:“你自己用英文解釋吧。”
“Don’t watch porno!”想不到馬克相當機靈,翻譯時見機省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