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侃球

張成起1946年生，河北徐水人。作家。長期任政府公務員，現為河北政協常委。

本人自學生時代即酷愛體育運動，最喜球類，籃球尤甚。

眼下雖已年逾花甲，體況日下，但見球依然心動手癢。自知已是“上不得馬、拉不開弓”的年齡，但看球的興趣未減。每日晚飯后，先是雷打不動地看完全國各大主要官方臺與中央臺保持絕對一致的“新聞聯播”，接著就迫不急待地把臺調到央視的體育頻道，搜索一下是否有NBA或CBA比賽，實在不行，有CUA也湊合。一旦這個頻道被我鎖定，于是濃茶一壺，香煙幾支，或仰或坐，凝神聚目，見好球拍紅大腿，見臭球罵不絕聲，好不快哉！家人再想看那些寡淡無味的又臭又長的電視連續劇，只好無奈地轉移陣地了。

奇怪的是不知什么原因，我對被世人稱為“天下第一球”的足球一直提不起興趣。倒不僅僅是因為我們的國腳多年來一直臭不可聞，我對體育比賽的輸贏向來看得不重。觀看體育比賽所追求的是一種享受快樂和輕松，絕不應該系國運于一球，更不能隨一球破門入網而把自己看倒在看臺上或熒屏前。也許是我性格的天生懦弱，看不慣綠茵場上橫沖直撞人仰馬翻的粗野，容不得進球后如顛如癡拋衣裸奔的瘋狂，所以日常對足球賽是很少看的。

不過，被炒稱為世界球迷的盛大節日并據說是有40億人觀看的這屆世界杯足球賽我倒是還看了兩場。說是兩場，實際上也就是看了兩場中的兩個片斷，但巧就巧在這兩個片斷卻堪稱本屆世界杯賽的兩個經典——起碼我這個足球盲是這樣認為的。

第一個經典發生在6月26日，我當時正在衡水，因公出差。晚飯幾位朋友一頓豪飲之后，幾個人乘著酒興回到市賓館住所，又云山霧罩天南地北地忽悠了一通。一溜歪斜地送走了幾個朋友后沖了個涼，已近夜間11點鐘，即上床休息。怎奈涼水沖過后本已暈暈乎乎的頭卻出人意料地清醒起來，剎那間睡意全無。赤條條地躺在床上，隱隱聽到隔墻房間傳來轉播世界杯足球賽的聲音。既然睡不著，索性打開了臥室的電視機，試著尋找一下球迷們對足球究竟迷在何處。

碰巧，當晚轉播的是本屆世界杯八分之一決賽中意大利隊對決澳大利亞隊。當時屏幕上的時間顯示，比賽已近尾聲，但雙方的比分仍是0：0，看來打加時賽是不可避免的了。就在終場前的不到一分鐘，意大利隊的隊員格羅索左路突破，把球帶入禁區，在雙方激烈地攻防中，格羅索莫名其妙地倒地。本場西班牙籍的主裁判判澳大利亞球員禁區犯規，在勝負生死的關鍵時刻，殘酷無情地把一個點球賞給了意大利隊。因為我本是足球盲，我沒有資格去評價這粒點球判罰的是與非，我更不會去操心到底最終哪個隊進入八強并最終獲得冠軍。雖然隨著格羅索的一粒點球應聲入網，把澳大利亞隊送上了次日的歸途，但我既不會為敗者惋惜，也不會去為勝者歡呼。既然是比賽，勝負的可能總是同時并存。沒有一方的敗，也就沒有另一方的勝，足球賽的規則是不允許頒獎臺上同時站立兩個并列冠軍的。何況誰勝誰負，與我何干？我還是睡我的覺是硬道理。

不過觀看這場比賽——盡管只是看了一個尾聲片斷，還是有了一個足球以外的意外收獲，這就是賽場轉播中足球解說詞的精彩和現場解說員的瘋狂。隨著格羅索點球的一記重射，電視機里傳來了一陣聲嘶力竭、歇斯底里的狂吼：“亞昆塔，唉！點球！格羅索立功啦，立功啦！不要給澳大利亞人任何機會！……偉大的意大利左后衛！他繼承了意大利的光榮傳統。法切蒂、卡布里尼、馬爾蒂尼在這一刻靈魂附體！格羅索一個人他代表了意大利足球的悠久歷史和傳統。在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他不是一個人！……球進啦！比賽結束啦！意大利隊獲得了勝利，淘汰了澳大利亞隊！他們沒有倒在希丁克的球隊面前。偉大的意大利！偉大的意大利的左后衛！馬爾蒂尼今天生日快樂！意大利萬歲！……”

我驚愕了！起初我幾乎認為這是從現場傳回來的意大利的隨隊現場解說員的聲音，但稍一愣神，就又覺得不對，這個人明明說的是中國話！定神一看，解說間的小桌上明明擺著的是標有“中國”的標牌，桌后邊激動不已唾沫橫飛的那位解說員明明是長著滿頭黑發、鼻子扁平、皮膚黍黃的中國人！恕我無知，原來這位先生就是央視體育頻道的解說名嘴黃健翔。

好在這位黃先生在眾多電視觀眾的一片聲討聲中，于第二天公開表示了道歉，承認昨晚的解說“確有失當和偏頗之處”，“不是一個體育評論員應有的立場”，“不恰當地把個人對（某個）球隊的熱愛和自己的崗位角色相混淆了”，“給大家造成了不適和傷害”，并向觀眾鄭重而真誠的道歉。

本足球盲認為，作為一位普通觀眾，你對足球瘋狂也好，對某個球隊甚至某個球員偏愛也罷，這完全是個人的事，無可厚非，更無需指責。但作為一名體育比賽的解說員，除了在觀看比賽的現場對雙方的球技戰術作適當公正的行家點評以外，更多的是利用現場的地利之便，客觀公正地向觀眾轉達比賽的實況。此時此刻，你絕對已不僅是一個球迷，更不是哪一個參賽隊或某一個球員的粉絲！你沒有權力把自己的好惡與哀樂強加給億萬熱情有加、愛憎各異的觀眾。更何況你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電視臺派出的一名解說員！

不過，作為一名解說員，在某一特定的背景下，略帶一些個人感情色彩也不見得都那么討人嫌。

記得2006年的8月24日，籃球世界杯進入爭奪12強的決賽中，中國男籃已被逼上了背水一戰的死亡線上的絕路，——只有戰勝最后一個對手斯洛文尼亞隊，才能在12強中謀得最后一席。第四節的比賽只剩下了5.8秒，而記分牌上的比分是75：77，中國隊尚落后對手2分。此時的后場發球權雖在中國隊的手中，但5.8秒實在是太短了。即便是超強快攻，這5.8秒時間充其量僅能把球從后場攻到前場，況且斯洛文尼亞隊短暫的暫停以后，用起了歐美強隊全場緊逼的法寶，后場線外發球都出手不易，何談前場進攻！關鍵時刻，王仕鵬后場接球，快速突破將球帶至前場。當場內電子計時器上顯示的時間尚不足一秒時，我已經作了離席關機接受中國男籃敗績的準備，恰在這時，王仕鵬在對方的夾擊下，在三分線外躍起無可奈何賭注性的一擲。球剛出手，主裁判的終場哨鳴起。按照我這個“準籃球迷”的經驗判斷，從他倉促出手時的角度和籃球在空中劃出的弧線，中國隊已經沒戲了。而出人意料的是這個并不被人看好的球出手以后，鬼使神差地鉆進了籃環。中國隊員樂了，斯洛文尼亞隊員傻了，央視的籃球現場解說員于嘉瘋了——“球進了！中國隊出線了！中國隊以78：77戰勝了斯洛文尼亞！王仕鵬一個人戰勝了斯洛文尼亞！王仕鵬拯救了中國隊！他全場唯一的一次三分球絕殺把中國隊送上了去東京參加決賽的航班！……

于嘉這段充滿激情亦顛亦狂的解說雖然猶如黃健翔附體，似乎也有失解說員立的立場，但國人對此沒有提出異議，其原因是不言自明的。

第二經典發生在2006年7月9日法國隊與意大利隊的決賽中，在球迷朋友的慫恿下，盡管我不大喜歡足球，更不關心大力神杯花落誰家，但這場決賽我還是真的認真看了。時至今日，我似乎已經忘記了哪家在本屆世界杯賽中奪冠，但我卻在眾多的在我眼中面孔差不了多少的球員中，牢牢地記住了法國隊名將齊達內。之所以記住了他，并不是因為他在球場上出神入化的過人傳帶，也不是他令對手心驚膽寒的臨門絕殺，更不是因為他是本屆世界杯“金球獎”的得主。這些在我眼中都不太重要——因為我是地道的足球盲，看足球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頂多看個花紅熱鬧。而有一個關鍵點我看懂了——在比賽中，齊達內用他那嫻熟的頭球技術，對準意大利球員馬特拉齊的胸部那狠狠地一頂，馬特拉齊雖未應聲入網，卻已立馬仰面朝天了。

從轉播比賽的熒屏上看，當時并沒有發現他們二人在比賽中有什么激烈的肢體沖突，只是見到齊達內不知何故怒氣沖沖地走到馬特拉齊面前，沒有說一句話，即憋足力氣用他那已失去兒時漂亮卷發被足球開過光的頭狠狠地向身高1米93的馬特拉齊重重的一頂，馬特拉齊猝不勝防，立即轟然倒地，面部表情痛苦不已。我十分擔心球場上一場斗毆即將發生，好在裁判反應極快，還沒容得雙方肢體再次接觸，立即手舉紅牌，不由分說把齊達內罰出場外。

最終，齊達內為這沖動的一撞付出了代價：經由5人組成的國際足聯紀律委員會調查，齊達內因野蠻而粗魯的頂撞他人被禁賽三場和處以7500瑞士法郎的處罰；馬特拉齊也因在賽場上說了侮辱齊達內的話被禁賽兩場和處以5000瑞士法郎的處罰。這種處罰對齊達內也許無所謂——禁賽三場的處罰已毫無意義，因他在此前已鄭重公開宣布世界杯賽后退出世界足壇；罰款7500法郎對這些國際性的球星來說更是九牛僅損一毛，但我卻注意到齊達內是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走下綠茵場的。他默默地走進更衣室后，就連最后奪冠最關鍵的動人心魄的兩隊點球大戰都沒有露上一面。我不相信他已真的不關心自己效力多年的那個球隊的命運。也許。這位以“一貫行事低調”，“毫無張狂之氣”著稱于世界足壇的巨星，卻以如此這般的“謝幕演出”步出馳騁多年的綠茵，心中還想到了些別的什么。

兩場賽事看罷，我這個足球盲對足球的魅力和魔力仍是一團霧水。明天的足球不看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