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時間,草包鎮黨委書記向凱由為錢愁得腦袋都大了。這幾年,機構精簡一天比一天叫得響,可到頭來人不但沒減下去,反而越來越多。原來的人減不了,上邊還一個勁往鎮里塞人。最后弄得鎮上單位人滿為患,經費緊張,連工資都快開不了了。怎么辦,上哪兒弄錢去?
向凱由正在著急,黨辦小袁送來一份文件,是關于殯葬管理的。向凱由翻開一看,不由樂了。文件上說,鄉鎮一級政府要加強殯葬管理,特別是殯葬用品和火化管理要進一步規范,實行殯葬用品專賣,火化統一管理。向凱由眼睛一亮,立即決定整頓殯葬市場,從死人身上撈錢。
向凱由馬上召開會議。學習完文件之后,向凱由提出,從現在開始,由主管民政的副鎮長賈季林牽頭,機關干部全員出動,全力以赴整頓殯葬市場,凡是私自賣花圈、壽衣的一律查抄,那些拉死人火化的黑車見著一輛抓一輛。鎮里準備一輛火化車,開個殯葬用品專賣店,以后各村再死人都要到鎮里買殯葬用品,火化一律用鎮里的車,如果不到殯葬用品專賣店買東西,也不用鎮里的車火化,除了火葬場拒絕接受之外還要罰款。另外成立殯葬管理稽查隊,對偷偷土葬者,一律罰款兩千塊。
很快,賈季林就拿出了具體意見,說要想有成效,就得實行崗位目標責任制,不論是殯葬用品專賣店,還是殯葬管理稽查隊,都要實行任務指標量化。完成任務的發工資,完不成任務的不發工資。超額完成任務的發獎金,沒有超額完成任務的沒有獎金。向凱由一聽,這招兒不錯,就這么辦!
這道令一下,鎮干部們一個個背地里直罵娘。賣花圈哪有定任務的?誰家不死人還買花圈啊?私自火化的也不好抓呀,鎮里管得這么嚴,誰還敢私自火化呀?可是,不完成任務就沒有工資,拿不到工資,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風,怎么辦呢?
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經過一番冥思苦想,主管殯葬用品專賣和殯葬市場稽查的小組長先后有了主意——殯葬用品專賣那邊,按照各村的戶口冊挨個查,凡是家里有七十歲以上老人的,必須預定一個花圈,花圈錢從公糧里扣。殯葬市場稽查那邊,一村兩人晝夜蹲點,聽到哪家有什么動靜,立即介入。
兩個組想好了對策之后,就開始行動了。
殯葬用品專賣的小組行動很順利,不到半個月就賣出了一千多個花圈,超額完成了當月任務。殯葬市場稽查的一看,咱們也不能落后啊,仨一群倆一伙就下去了。
正是寒冬臘月,西北風抽在身上那叫冷。哥兒幾個在一個村里哆哆嗦嗦轉了大半夜,也沒聽見誰家有哭聲。剛出村子,卻發現土路上有三個人推著一輛平板車鬼鬼祟祟往地里走。深更半夜的,他們上地里干什么去?幾個稽查隊員悄悄跟了上去。黑暗中,就見那三個人從平板車上卸下一個東西,然后七手八腳開始埋。隊員們一擁而上:“住手,干什么的?”正在埋土的三位嚇得一哆嗦,趕忙用身子擋住了埋的東西。隊員們拿手電一照,樂了,這三個家伙正在埋死人呢!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個月的任務妥了!隊員們一瞪眼:“把死人抬回車上去,跟我們走!”三位哪敢不聽啊,趕緊把死人抬上平板車,跟著來到了稽查隊。
到了稽查隊,隊員讓那三個人把死尸停在墻根下,就審問開了:“你們是哪個村的,為什么私自土葬?”三位一聽:“同志,我們是雞頭村的,死的這位是我們大哥,我們實在是沒錢啊!” “不行!統一火化是上級的政策,誰也不能搞特殊。不交火化費和罰款,就甭想把人弄走,限你們三天,要是交不齊火化費和罰款,這尸首我們可就處理了!”那三位一聽,只好答應回去想辦法。
那三個人走了之后,隊員們一看,已經凌晨兩點多了,就拿出幾瓶酒,找出幾袋花生米,一邊閑聊一邊喝了起來。喝到三點多,哥兒幾個全喝得找不著北了,往床上一歪就打起了呼嚕。這幾個剛睡著,門外就有三條黑影向這邊移動了。這三條黑影就是剛才埋死人那三人。這三人出了稽查隊一尋思:我們回去不也弄不來錢嗎?干脆咱也甭回去了,等他們一睡,就進去把尸首偷出來,回頭另找個地方一埋,墳頭也不起了,他們要是再找上門就死活不承認。
三個人來到墻根底下,輕輕把死尸抬起來,躡手躡腳出了屋。到了屋外,哥仨把死尸靠在一棵樹上,剛要去找車,忽聽不遠處有人喊:“誰呀?干什么呢?”隨著聲音,一道手電光就照了過來。哥仨一看情況不對,掉頭就趴到附近一條溝里去了。
這哥仨剛趴下,那個人提著手電就來到樹下,一照,當時腿肚子轉筋就叫開了:“快起來——有死人啊——”
外邊的這位一叫,把屋里那幾個隊員吵醒了。一看,墻根底下的死尸沒了。哥幾個仗著酒氣,噌噌噌就躥到了屋外,醉眼朦朧地一看,有個家伙正直挺挺在地上蹦。哥幾個心說,好小子,你還詐尸了,以為我們怕你呀,怎么出去的,你還給我怎么回來!想著,一人提一根木棍就沖了過去,一頓棍子就把那位敲躺下了。那位一躺下,有一位就提出建議:“干脆把死尸裝火化車上算了,省得咱們老看著他,萬一他再跑了,咱們可沒處追他去。”大伙一聽有理,就把那位給抬到火化車上,鎖進了棺材。這回踏實了,幾個人回屋往床上一躺就又睡開了。
這頭剛睡下,趴在溝里那哥仨就出來了,大哥的尸首讓這幾個人給鎖火化車上了,可還得偷啊!哥仨剛走到稽查隊門口,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地上還躺著一個,打著火機一看,正是大哥的尸首,哥仨也不找車了,背起尸首就跑。
第二天天剛亮,稽查隊就把火化車開到了鄉里,跟賈季林一匯報,說昨天晚上抓著一個私自土葬的,三天之內交錢。賈季林挺高興,說那就先拉火葬場去吧。稽查隊員答應了一聲剛要走,鎮政府大門外卻亂了套,全鎮一千多個七十歲以上的老頭老太太一人手里舉著一個花圈,連哭帶喊就沖進了鎮政府。“這是誰出的餿主意呀?我們還沒死呢就讓我們準備花圈,你們怎么不提前準備呢?” “把出主意那人揪出來,鎮長呢?書記呢?出來!”老頭老太太們一晃三搖就往政府大院里走。賈季林一看,我的媽呀,闖禍了,趕緊找書記去吧。
賈季林來到向凱由的辦公室,一看,門開著,沒人。正想走,桌上電話鈴響了,接起來一聽,是向凱由。賈季林趕緊說:“向書記,您在哪呢?鎮里亂套
了!”向凱由說:“我知道了,你先想辦法把院子里的人打發走再說,記住,甭管誰找我,就說我死了!”說完就掛了電話。賈季林一聽,到了關鍵時刻他倒是躲了,自己只好硬著頭皮上。
賈季林來到老頭老太太們面前:“大爺大娘們,你們不要亂,你們說的事我們誰也不清楚,只有向書記清楚,可是向書記他昨天晚上不幸去世了!”說著,還裝出十分悲痛的樣子。老頭老太太們一看,書記死了,那好啊,花圈都歸他吧!把花圈往院子里一擺,走出鎮政府跟村里算賬去了。
老頭老太太一走,賈季林長出一口氣,剛要回屋,縣政府領導的小車就開到了門外,一打聽向凱由死了,再往院子里一看,好嘛,滿院子花圈,還有群眾哭天抹淚,縣政府領導一下子就受感動了,看來向凱由這幾年干得不錯嘛。
不大一會兒,縣里班子成員就全都趕到了草包鎮政府,花圈往會議室門前一擺,主要領導親自和賈季林握手:“節哀吧,向凱由是個好同志啊,縣委一定要樹他個典型!”說完,沖身后的電視臺記者一擺手:“一定要把實況錄好,今天晚上做專題片,讓全縣人民都知道,咱們縣出了個向凱由!”
賈季林一看,差點哭出聲來,想跟縣領導說實話,又怕向凱由將來批評他。再一想,算了吧,反正向凱由說過,不管誰找,都說他死了,縣領導也一樣。縣領導問:“向凱由的遺體呢?我們告別一下。”賈季林一聽,上哪找遺體去?可是縣領導現在就要看,怎么辦?干脆,跟他們胡說吧!就說:“啊,向書記的遺體已經裝火化車上了,我看幾位領導就不要看了吧。”縣領導一聽:“那怎么行!既然已經裝火化車上了,就不要再卸了,直接拉火葬場去吧,我們在那里舉行告別儀式。”說著就鉆進了小車,直奔火葬場。賈季林一看,完了,這回騎上驢下不來了!
賈季林往火化車上一坐,心里就嘀咕開了,到了火葬場交不出“向書記的遺體”怎么辦呢?正六神無主,突然一拍大腿,這火化車上不是裝著一個抓來的死尸嗎?拿他頂替算了,反正縣領導也不會上前去仔細看,糊弄一時算一時。
不大一會兒,車子就開到了火葬場,打開停尸箱,抬著死尸就進了大廳。把死尸往水晶棺里一放,賈季林一下子傻了眼——水晶棺里躺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向凱由!賈季林當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向書記真死了,那他怎么還能給我打電話呀?難道自己是跟鬼通的電話?賈季林哆嗦著來到縣領導面前:“幾位領導……向……向書記他……真……死了!”縣領導一聽:“死還有假的嗎?快舉行儀式吧,舉行完儀式好燒,我們回去還有事。”賈季林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迷迷糊糊就開始主持告別儀式。
儀式好不容易舉行完了,把縣領導送走,賈季林瞪大雙眼看著火葬場的人打開水晶棺。水晶棺一開,向凱由“噌”地一下從里邊坐了起來,拉住賈季林的手就往外走。賈季林一看,一陣怪叫:“有鬼呀,有鬼!”
向凱由使勁擰了一把賈季林:“你叫什么叫?我沒死,昨晚上到稽查隊查夜,讓那幾個愣頭青給打暈了,醒來之后才知道被鎖在了火化車里,叫也沒人理,結果被拉到了鎮里。到鎮里我想叫人開鎖,結果聽見那些老頭老太太來了,沒辦法,只能用手機通知你說我死了,先將他們支走再說。老頭老太太走后我想出來,縣領導又來湊熱鬧,我只能將錯就錯,把死裝到底。這回縣領導也走了,回去你就跟縣領導說,我昨天晚上吃錯藥了,是假死,今天又活了!哎呀,這也算因禍得福,在縣領導面前留下了個好印象。等我調走了,不跟這個窮草包鄉著急了,你接著干你的,沒事。”
賈季林一聽心想:誰沒事啊?這回是你鉆棺材里,下回沒準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