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血

山里有一個茅草搭成的窩棚，窩棚外面掛著一些獸皮、藥材。窩棚的主人叫老不死的，他的臉上布滿了疤痕，有蛇咬的，有虎抓的。他命大，在山里跟毒蛇猛獸打了一輩子交道，不但沒死，反而越活越滋潤。

這天晚上，老不死的聽到山林中隱隱傳來呼救聲，他趕緊順著聲音跑去一看，發(fā)現(xiàn)一個中年人正吃力地爬行。他臉色赤紅，雙目充血，老不死的心里一驚，急忙問：“你是不是被蛇咬了——金色的小蛇？”

中年人目光呆滯，見了老不死的，支撐自己的力氣一下全沒了，大口地喘著粗氣說：“金色的小蛇，就是它，大爺，救救我。”

老不死的急忙將他背到窩棚里，找出草藥，敷在中年人的傷口上。中年人精神了一些，連聲說謝謝。老不死的也不說話，默默地看了中年人一會兒，突然從懷里拔出一柄匕首來，對著自己的手腕割了下去，血管一下子被割破了，血汩汩地流出來。老不死的拿起一只破碗接血，不一會兒碗便盛滿了血。

中年人正目瞪口呆，老不死的已經(jīng)包住傷口，將一碗血遞到他的嘴邊，說：“我制作的藥餅，幾乎可以治好所有的蛇傷，但唯獨治不了這種小金蛇的毒，好在我被蛇咬過無數(shù)次，我的血都變成蛇藥了，正好能克制小金蛇的毒，你快喝了它吧。”

老不死的血呈紫色，又腥又咸，中年人硬著頭皮喝了下去，不多久，便漸漸恢復(fù)了力氣。老不死的問他叫什么名字，為什么闖到大山里，中年人突然大叫起來：“糟了糟了，我還有一個書僮，他也被蛇咬了，大爺，你快去救救他……”

老不死的沖出窩棚，在離中年人不遠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書僮的尸體，書僮的脖子上有幾個細小的牙印，顯然，書僮已經(jīng)死了。

原來，中年人是慶豐縣的新任縣令秦言，他帶著書僮前來上任，因心急趕路，舍官道而走小路，結(jié)果在山里迷路。小書僮被一條金蛇咬在頸部，秦言想逃，小金蛇追上來在他屁股上咬了一口，結(jié)果小書僮死了。

在老不死的精心照料下，兩天后，秦言已經(jīng)痊愈了。他向老不死的告別，說：“大爺，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來找我。”

老不死的哈哈大笑：“我在這里生活得挺自在，不會麻煩你的，不過希望你能做一個好官，讓百姓們過點好日子。”老不死的不顧失血后虛弱的身體，一直將秦言送下山去，離慶豐縣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老不死的與他揮手告別。

不覺中三個月過去了，老不死的扛著一些獸皮、藥材下了山，準(zhǔn)備去縣城王老板那里換一些日用品。王老板是他的老朋友，他所有的東西都賣給他。到了王老板的店鋪，見店門口的招牌不見了，大門緊閉，老不死的敲了半天，卻不見有人來開門。他心里奇怪，便找鄰居去問。這一問，大吃一驚。

鄰居說，新上任的秦知縣將賦稅提高了三倍，而且又加收了人頭稅，老百姓們哪里負擔(dān)得起這么多的錢啊？王老板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六個孫子外孫，加上父母一共十七口人，每月的收入還不夠交給官府的。他聯(lián)合幾個人去官府請命，卻被秦知縣定罪為抗拒官命，一頓暴打后關(guān)進大牢。王老板的家人變賣了家產(chǎn)，湊了一大筆銀子送給秦言，秦言才放了他，但也只剩下半條人命，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鄉(xiāng)下老家了。

老不死的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垂死的人，當(dāng)了官之后竟變得如此兇殘。自己割腕流血，救活的竟然是一個災(zāi)星，早知道這樣，不如讓他死在山上。老不死的大步闖進縣衙。幾個差役大怒，撲上來將他按倒，要給他上刑。老不死的大喊：“秦言，你給我出來。”

他這一鬧，早有人通知了秦言，秦言出來見是老不死的，又驚又喜。他急忙將老不死的請進內(nèi)堂，并命人備下酒席，請老不死的坐在上座。老不死的不為所動，冷眼打量秦言，問：“你還記得我送你下山時說的話嗎？”

秦言輕描淡寫地說：“記得記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一直是我的一大心愿，大爺，難道我做得不好嗎？”

老不死的大聲說：“老百姓都快被你逼死了，歷朝歷代，也沒有交過那么多的稅啊？老百姓能掙多少？你還讓他們活嗎？”

秦言臉色一變，瞪著老不死的，好半晌，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大爺，別聽那些刁民胡說八道，我讓他們交的錢是多了些，可不多不行啊，如今國庫空虛，邊關(guān)匪患不絕，朝中將士們幾年都拿不到軍餉了，我不從老百姓手中要錢，拿什么上貢朝廷？”

老不死的憤然說：“你的前任沒像你這么搜刮民財，他們拿什么上貢朝廷了？”

秦言一時語塞，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老不死的說：“不管咋樣，我是救了你一命，我不圖你報答我，只求你高抬貴手，讓百姓們能活命啊……”

突然，秦言寒著臉喝道：“大膽，你以為救過我，就有資格教訓(xùn)我嗎？你救我的時候，我并沒有答應(yīng)你什么，我不欠你的。今天你藐視朝廷命官，我不與你計較，下次再犯到我手里，一定嚴懲不貸。來人，送客。”

老不死的又恨又氣，跌跌撞撞回到山上，大病了一場。有一日，王老板的大兒子王亭找上山來，見了老不死的，哭著求他救救他的父親。老不死的慌忙扶起王亭，問他怎么了。王亭流著淚說，他的父親入獄之后，被打得皮開肉綻，傷勢極重，回到鄉(xiāng)下雖多番調(diào)理，卻不見好轉(zhuǎn)，如今身上傷處已經(jīng)化膿潰爛，病毒深入臟腑，醫(yī)生說要救他的命，只能以毒攻毒，用此山上特產(chǎn)金蛇之毒，輔以其他藥材，方能保命。他這次前來，就是求老不死的幫忙弄一條金蛇。

老不死的心如刀絞，自己當(dāng)初救的哪是人啊？分明是一條毒蛇，把老朋友害成如此模樣。老不死的義不容辭地答應(yīng)了。

小金蛇毒性無比，但數(shù)量卻不多，難得一見，更別說抓它了。老不死的苦思冥想，想出了個主意，他先在山上下了幾個夾子，捉了一只黃鼠狼，然后將黃鼠狼拴住后腿，放在小金蛇喜歡的潮濕陰寒之地。他和王亭遠遠地監(jiān)視著。黃鼠狼是蛇類的天敵，小金蛇攻擊性強，發(fā)現(xiàn)黃鼠狼后絕不會放過它，那么捉蛇的機會就來了。

果然，第三天的時候，他們聽到黃鼠狼急切的叫聲，潛到近處，只見一條小金蛇正向黃鼠狼進攻。老不死的迅速將備好的蛇藥灑在地上，將金蛇圈在里面，只留下一個半尺大的空隙。他剛做完這一切，小金蛇已將黃鼠狼咬死，聞到了濃烈的蛇藥味道，急于逃跑，轉(zhuǎn)了一圈，閃電般地沖向蛇藥缺口，就在它躥起的瞬間，老不死的將備好的大木盆猛地扣了下去，將它關(guān)在了里面。

木盆的邊緣，事先挖好了一個洞，鑲嵌了一個竹筒，里面裝著金蛇喜歡的食物，兩天后，金蛇爬進了竹筒。老不死的將竹筒封好，對王亭說：“我和你一起去見你爹，給這蛇喂食、取毒很不容易，被蛇咬著就麻煩了。”

王亭便問該怎么做，老不死的詳細地給他講了一遍，王亭記好之后，露出一絲慘笑，突然抽出一柄尖刀，扎進了老不死的胸膛里。

老不死的捂著胸膛，不敢相信地看著王亭，大叫一聲倒了下去。王亭痛苦地說：“對不起，我騙了你，我的父親其實已經(jīng)死了，我要這條蛇，是為了讓它咬死秦言，為父報仇。所以我只好先殺了你，誰讓你的血能解蛇毒呢。你死得不冤，如果當(dāng)初你不救那個吸血鬼，我的父親就不會死。”

王亭帶著蛇下了山。他走之后，老不死的慢慢爬起身來，原來，王亭的那一刀刺偏了，所以老不死的保住了一條命。

卻說王亭為了復(fù)仇，在秦言常去飲酒的醉仙樓當(dāng)了一名店小二。這天，秦言趾高氣昂地來到醉仙樓，王亭上前伺候，趁人不備，他掏出竹筒對準(zhǔn)秦言，猛地拔下筒塞，小金蛇在竹筒里面關(guān)了多日，早已暴烈比無，嗖地躥出來，直撲秦言。秦言魂飛魄散，伸手一擋，小金蛇一口咬在他的手掌上。

秦言甩開小金蛇，癱軟在地上大叫：“快找郎中來。”王亭歇斯底里地大笑著說：“什么樣的郎中也救不了你，這是最毒的金蛇，姓秦的，今天你死定了。哈哈哈……”

果然，郎中趕到后，聽說是金蛇咬的，倒吸一口冷氣，支支吾吾說治不了。就在秦言絕望的時候，突然想起老不死的，雖然沒有可治蛇毒的藥物，但老不死的鮮血比藥都靈，他命人抬著自己火速上山。到了山上，他們看到老不死的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已經(jīng)奄奄一息。聽聞秦言的來意，老不死的苦笑著說：“我救不了你了，我的血已經(jīng)流得差不多了。”

秦言惡向膽邊生，命令手下割開老不死的手腕接血，如狼似虎的差役撲了上去，老不死的眼睜睜地看著他們?nèi)×俗约旱难惯M秦言的嘴里，當(dāng)秦言將一碗血喝進去后，老不死的用盡最后的力氣，放聲大笑起來：“秦言，你以為喝了我的血，就能治好你嗎？你錯了，就在你們上山之前，我已經(jīng)服下了最毒的草藥，如今我的血已經(jīng)不再是藥，而是毒，為你準(zhǔn)備的毒。”

秦言大驚，這才感覺到肚子里一絲絲絞痛，他不敢相信地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難道你不想活了嗎？”

“我想活著，可我沒法活了。”老不死的悲哀地說，“王亭為了報父仇，不惜先殺我，只可惜我沒有死，我知道你一定會要我的血，我不能再救你這條毒蛇，可我受了傷又躲不了，只能用這樣的辦法對付你。你死了，老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金蛇之毒和老不死血里的毒一齊發(fā)作了，在秦言將死之際，突然醒悟——從他戴上那頂烏紗帽的時候，他就該死了，因為在他的心中早就有一種毒：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