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學者在北京圖書館翻閱到李盛鐸的藏書目錄,三大本,共五萬八千冊藏書,多是珍貴的宋元版本,也有一些絕少流傳甚至已經失傳的善本。目錄引言說:“1911年以后李盛鐸旅居京華,經常到琉璃廠訪書,當時著名私家藏書散入廠市,如曲阜孔氏、商邱宋氏、意園盛氏、聊城楊氏,這些書都通過琉璃廠由李氏購來,藏書精華亦多藏于李氏。”李盛鐸藏書數量之多,質量之高,令許多學者嘆為觀止。商務印書館董事長張元濟在1927年10月15日致另一位藏書家傅增湘的信中稱:“木老(即李盛鐸)允借兩漢晉書,索酬萬元”,當時商務印書館為了印《百納本二十四史》,不得不向李盛鐸借出宋刻本的《漢書》《后漢書》和《晉書》。
李盛鐸生于世代官宦家庭,其曾祖父、祖父均喜藏書,曾祖父李恕曾在家鄉九江譚家坂建藏書堂“木犀軒”,有書籍十萬卷,但多毀于太平天國戰亂。李盛鐸父李明墀在湖南、福建巡撫任上時,以廉俸所余輒購書,多至數十萬卷。李盛鐸幼讀經史,12歲就開始購書,所購的第一部書是明景泰五年刊刻的《文山先生全集》。以后李盛鐸抄書、校書,在文壇漸有名氣。
李盛鐸青年時期與日本人岸田吟香相識。明治維新后,日人不重視古籍,岸田氏回國搜羅許多日本古刻本、活字本及舊抄書賣給了李盛鐸,成為他藏書的重要部分。木犀軒傳到李盛鐸已有四世藏書,其中一部分是其祖父的藏書,一部分是其父親宦游湖南所得的湘潭袁氏藏書,多為宋元明珍本,但主要的部分是他花費畢生精力辛苦收集的。李盛鐸清季曾任翰林院編修、國史館協修、京師大學堂總辦、山西巡撫等職,還擔任過出使各國的政治考察大臣,民國以后也擔任過許多重要職務,如此豐富的閱歷令他有眼光和經濟實力來搜羅購買書籍。他常常去逛廠甸書肆,聞有舊書出售必親往,不惜重價購買,若書價高買不起,便借去抄校,或令子侄輩抄寫。李盛鐸晚年寓居天津,更以買書藏書為樂,適值政治變亂時期,許多名門望族的藏書紛紛流入廠市,多為李盛鐸購得。遇見篇幅失散的書籍,他也會買來湊集。如一種極罕見的星命之書,他就是先購得了殘本,八年后又買到散失的部分,使全書得以完整。聊城楊以增海源閣流散出來的宋元刊本他也有收入。木犀軒的藏書精華很多,藏書家明倫推崇他是“吾國今日唯一大藏書家。”
李盛鐸藏書計有九千多種,五萬八千余冊。其中宋元古本有三百余種,明刊本二千余種,抄本及稿本二千余種。李盛鐸于1937年去世后,木犀軒全部藏書由北京大學收藏。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向達教授稱,李氏藏書屬于版本性古書甚多,許多書可在雕版史與圖書史有特殊地位,尤其是一些罕見的佛教經典古刻本,可供研究宗教史學者們作為資料,也是雕版印刷史的重要資料。藏書中的古代醫學書籍,如《太平圣惠方》修成于北宋初年,是中醫書中重要文獻。向達在《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李氏書目》中說:“許多明抄本和清抄本,其名貴不下于古刻本。因為抄本保存了原書的款式和內容,遠勝后來翻本。至于名人抄本,除此以外,又可當作書法名跡看待,比普通抄本更勝一籌。例如明姚舜咨手抄本《云麓漫抄》等。”李氏藏書還有大量校本與稿本,稿本有戴震、孔繼涵、翁方綱等人所著書。校本有錢謙益、何焯、王鳴盛等人手跡。對李氏藏書進行多年研究的北京大學圖書館古籍特藏部主任張玉范女士說:“李盛鐸不僅是一個藏書家,而且是版本學家和校勘學家,藏書中很多都經過他手校勘。從他寫的《題記》和《書錄》中可看出他的水平是相當高的。”向達也有相同評價,說李盛鐸勤于校勘書籍,一書甚至三四校,“每多有自寫題跋,述得書經過,版本源流和書林遺事甚詳。”
北京的舊書肆
書肆即現代的書店或書攤,古代稱謂是書坊、書林、書棚,或是書鋪、經籍鋪,南方還有在船上賣書的,稱書船。北京的舊書肆大都設在繁華集市中,在明代以前便粗具規模,比如明朝的北京正陽門至大明門前的朝前市就是商業中心,東城的燈市及西城的城隍廟一帶也多設有書肆。當時刻書業有官署刻書,內容類似現在的文件匯編,如吏部有《吏部職掌》、兵部有《大閱錄》、禮部有《國朝典匯》等,都是很好的歷史資料,但由于過于專業化,不被藏書家喜愛。更多的則是私人印書業,如明代著名刻書作坊汪諒家,曾刻印出不少精美的書籍,書中目錄后還有廣告性牌記,商業氣息已經很濃厚了。清初,北京廣安門內慈仁寺每月有定期廟會,商市繁盛,百夜云集,書肆也成一大景觀,不少文人士大夫來這里搜訪古籍。康熙十八年京城發生大地震后,慈仁寺廟市逐漸衰落,書肆業遂移至隆福寺街、琉璃廠及東安市場、西單市場內。
據說,北京的舊書商分為兩大派,一是江西書商派,二是河北書商派。河北書商多是冀州、深縣、棗強等地人,隆福寺就是他們的根據地。當時隆福寺是與琉璃廠齊名的書市街,《北京傳統便覽》說,那里曾經是“明末至民國時期北京著名書肆集中地。”隆福寺也起源于廟會,清乾隆時期的學者李文藻曾說:“內城隆福寺街,遇會有賣書者”,大概書肆的規模不大,服務也不周到,所以他抱怨:書籍“散佚滿地,往往不全而價低。”到了清末,隆福寺街的書肆已有三十余家,如東雅堂、修文堂、文奎堂、粹雅堂、鴻文閣、文殿閣等。民國以后,北京大學、中法大學等高等學府就在附近,時常有學者教授和青年學生來這里買書,他們與書肆的老板和伙計們建立了密切的私人關系,不光能從那里淘到善本古籍,還得到許多關于版本學的知識。比如鄭振鐸就在隆福寺的帶經堂書店購得明萬歷刻本《水明樓集》一部,欣喜異常,連稱“書運不淺。”著名學者胡適也對學生們說:“這兒距隆福寺很近,你們應該常去跑跑,那里書店的老掌柜懂得的,不見得比大學生懂得少呢!”那時,無論名氣多大的學者都會將書店的掌柜伙計待為上賓,他們之間不單是買賣關系,還是書友和學友,甚至是密友。
東安市場的書肆是在上世紀二十年代才發展和活躍起來的。那里地處王府井,距離東交民巷、北京飯店及協和醫院很近,時常有些外籍人士及洋派學者光顧,因此,較多地經營外文書籍,書肆中的現代氣息也就比較濃厚。那些洋人離開北京時,常將擁有的外文書和畫冊等出售,書店也因此建立起收購業務。例如中原書店經營英、法、德、俄文書籍,春明書店經營日文書籍。很多書店也出售新文化書籍,如現代小說、詩歌集等,還能買到新出版的月刊雜志,而松竹梅書店是為戲曲愛好者服務的,專賣梨園畫報、戲劇旬刊。那時人們去書肆并不限于買書淘書,書肆還有著圖書館的作用,讀者在書攤長時期閱讀,絕不會遭攤主的白眼。在東安市場西街上,有幾十家書攤連成一片的書廊,在那里能買到一些打折減價出售的舊書、過時的報刊。
西單商場是京城的另一大商場,但書肆卻未形成規模,僅有東華、佩文、知行幾家書店。此外,北京城還有一些頗有名聲的書肆,如楊梅斜街的中華印書局,專營多種小唱本;打磨廠的老二酉堂、寶文堂是刊印私塾用的舊啟蒙書和歷書的;楊柳青戴聯增畫分店則以經營民間年畫為主,并兼營美術類圖書;而在宣武門內頭發胡同里,則有數家書鋪比鄰相接,他們專門收進古籍舊書,當日即隨行就市售出,因書價低廉,也常有文化人到這里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