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山頭一個神話
老班章已經是普洱茶的一個神話。這個一下雨就因道路不通而與外界隔絕的村寨,卻制造出茶價7年漲百倍的神話。
村長向外界描繪的軌跡是:2000年,勐海茶廠收購班章一級茶菁的價格為每公斤8元錢,當時主要是嫌它的茶芽過于碩大,色彩也不理想,所以收購價格比外邊的茶還低。2001年,每公斤漲到11元至12元。2002年,每公斤突然漲到80元至120元。接下來,2005年120元至180元,2006年180元至400元,2007年春茶每公斤飆升為800元至1500元。
老班章成功打造了一個現代版灰姑娘的故事,雖然2007年年初當地政府規定班章茶價不能低于300元,但當地居民約定的最低價卻直升至700元,違令者會被全寨人看不起。目前班章村委會規定,茶葉只許拉出,不準拉進,以防止外來茶葉混入。他們在通往老班章寨子的4條公路上檢查,由每家每戶派人輪流值守。
雖然班章茶一年僅僅產出二三十噸,然而一個山頭卻拉動了整個布朗山的茶價。在出名的茶區,每一座山都有人炒。易武茶主要是臺灣人在收,景邁主要是日本人。“用一個山頭拉動整座山,用幾座山拉動整個產業鏈。這絕對是超級操盤手的手筆。”
一種文化一場炒作
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一批香港人將自藏的一批老普洱茶運至臺灣,引發了臺灣的普洱茶尤其是老茶熱。
2000年前后是臺灣普洱茶的最盛期,但嫁接在所謂減肥與保健功效之上的普洱茶,脫離本身的品飲價值,市場畸形發展,到2001年臺灣市場崩盤。
接下來,普洱熱被轉移到大陸。一些臺商派人深入云南村寨和供銷社收購老茶,有的老板派出上百人,收購一片茶支付一元勞務費。從此普洱茶開始升溫。
2002年后,一些臺灣茶人開始在思茅等普洱茶產區宣講普洱茶文化,逐漸得到地方政府的歡迎,普洱茶文化運動的“接力棒”由此轉到大陸人手中。
2005年和2006年,先后由99匹馬組成的馬幫,分別前往西藏和北京。今年4月,3件故宮館藏的“百年貢茶”和哥德堡號沉船茶樣,被隆重迎回西雙版納。
2006年10月,由70余名專家、學者、記者組成的“2006茶馬古道國際文化之旅”踏上征程歷時40余天,行程12000多公里。
2007年4月7日,思茅市更名普洱市。同期舉行的還有第八屆中國普洱茶節、第二屆全球普洱茶嘉年華會、第二屆云南省普洱茶交易會。5天后,首屆中國普洱茶戰略聯盟論壇峰會在西雙版納召開。4月20日,中國臨滄首屆茶文化博覽會、茶之源國際學術研討會在臨滄舉行……
2004年以來,十余種此類會議在云南省內外舉行,歌星、名人被請來宣傳,普洱茶形象小姐、全球普洱茶人等評選活動也甚囂塵上。
一邊是普洱茶文化交流活動如火如荼,另一邊普洱茶的價格一路高歌猛進。
2007年4月初,云南省思茅市已經一派繁榮,遲來的雨水將春茶大量上市推遲到這個時候,前來收茶的客商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賓館,成串前來收茶的外地越野車擠滿了山間小道。一大早,五六個采茶人同時爬上一棵茶樹采摘,收茶人在樹下或坐或站,焦急地等待春芽被摘下來。而其中一個縣,成群結隊的村民涌入山中采茶,因為樹高,一些人就干脆把枝條砍下來,更有村民把小的古茶樹直接連根拔起,移栽到自家的茶園中,很多移栽的古茶樹都無法成活。在3個月內,當地上千棵古茶樹受損。
“政府搭臺,經濟唱戲”,云南農科院茶葉研究所所長張俊說,這是近來中國茶葉界最成功的一次運作。中國經濟發展離不開政府主導,普洱茶正因為有了政府主動,有了企業和社會的自覺參與,才這么快火起來,“按思茅市市長的說法,這不能稱為炒作,而應該是運作”。
一群商人一場戰斗
2007年5月的一天,廣州芳村大道西。
這個在地圖上很不起眼的方寸之地,坐臥著南方茶葉市場、廣東芳村茶葉城、山村茶葉城、承鴻茶世界等近十個茶葉、茶具以及茶工藝品銷售市場,經營戶近4000家,年交易額超30億元,是全國乃至全球規模最大、輻射面最廣、商戶最集中的大型茶葉集散基地。
現在,芳村茶葉市場已經成為廣州“富人區”,其中“普洱熱”貢獻最大。“在芳村茶葉市場賣茶葉的,3年前幾乎全部騎自行車,現在一輛輛寶馬車停在檔口。”如今,芳村茶葉市場99%的商戶已轉而經營普洱茶,而3年前,普洱茶只占芳村茶葉市場份額的15%。
從上午8時半開市一直到晚上8時閉市,全天門庭若市人流如鯽,許多炒茶人在下午4~5時到達芳村茶葉市場,市場里已經車滿為患,一些“熟門熟路”的炒茶人則將車開到附近一條小巷里停泊。停車場里名車多不勝數,奔馳、寶馬、別克數量不少。而車牌號更是五花八門,粵B、粵E、粵F、粵H、粵S、粵T、粵X、粵Y,還有贛字頭、渝字頭的,甚至還有公檢法專用車。
李老板是福建專業炒茶人,春節過后,他就駐地芳村,“我準確的身份應該是福建那邊老板的顧問,兼業務員。”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背著手將這一帶轉個遍,并在該出手時收貨發運。
一個茶葉店前,李老板停下來,“這個牌子的2007年新茶,一到市場每件叫價就超過2萬元。”他突然俯首過來:“這個牌子的茶,茶商向茶廠交納一定的加盟費,就可成為經銷商,據稱加盟金額高達1000萬元。茶廠與經銷商協定的規矩是:一級經銷商穩掙4000元/件,二級經銷商掙10000元/件,這樣,如果一件出廠價為5000元/件的普洱茶,到了市場至少要價19000元/件。”
“現在的茶市和股市一樣,由茶廠、經銷商聯合做莊,操控大盤,小買家只是跟著大戶跑,茶根本沒有賣到消費者手中,更不用說被喝掉了。”這時,一位福建老鄉過來,李老板迎上去搭訕:“你拿的100件貨,2400/件,現在已經升到4500元/件了,發啦!”不想老鄉一臉無奈:“是升了,又怎樣?他們現在才給了我12件貨,其余的都壓著沒給,能掙得了多少?有的人更慘,同樣是訂100件,現在才拿到5件。我能拿到這么多,已經算是給面子了。”
于是,一個“集體做案”的秘密昭然若揭,“經銷商通常的做法是先推20%份額的茶品,而這20%,實際上只是在廠家與經銷商內部運轉,他們不斷地‘出手’、不斷地‘回收’,價格就被成倍地‘叫’上去了,這種控制賣出數量,造成市場缺貨假象的行為,在業內叫做‘捂盤’,待價位升至理想階段,再將其余80%的貨推出市面。”李老板掰著手指,說整個茶葉鏈的毛利是:20%是茶農的,30%是小廠商的,15%是大廠商的,一級批發商是30%,100%~200%或者更多是經銷商終端贏利。
銷售商抱團出擊,小散戶同樣也有自己的一套,他們結成小團體合作入貨,共擔風險。“‘小團體’人數大概10多人。再擴大一點,還有‘大團體’,像會員制的機構,小的有20~30人,大的有數百人甚至上千人,這些人大都玩的是同一牌子的貨,可以相互交流分析市場走勢,也可以內部轉讓貨品。”其實,更多的炒茶“大團體”是隱性的,成員互不見面,實質操作權掌控在茶商手中。出貨入貨由茶商作中介聯系、協調,這樣茶商除了可以先掙第一重利潤外,還可以再掙貨物“中轉費”。
雖然茶商吃了“中轉費”,但炒茶人仍樂在其中,因為貨物只有流通才能贏利,他們看中的是“營銷鏈”。“他們都只是為了掙點快錢,‘營銷鏈’大,出手快,省心。”
一套制假一次洗牌
“一幫溫州商人在大肆拋售下關沱茶,今天價格已經跌至310元/公斤——廣東茶葉市場,茶價全線下跌”,4月20日傍晚,一則爆炸性消息猶如洪水猛獸般撲向茶界,而就在前一天晚上,一幫茶友聚會時還在討論“大益今天升到2.2萬~2.3萬/件”,殊不知第二天,大益快速下滑至1.7~1.8萬/件,僅僅一天之隔,損失數十萬,甚至過百萬的人比比皆是。
其實,這只是拉開了2007年普洱茶大跳水的帷幕,此后,“陰跌”成為茶商、玩茶人高頻率扼腕感嘆之詞,隨著神話的破滅,神話升騰中的“灰色傷疤”被一一揭開。
摻假。“我4月到云南,不僅發現曬青綠茶被壓成普洱茶,而且紅茶、白茶和烘青綠茶也被壓成普洱茶。”中國茶葉流通協會秘書長吳錫端最早質疑普洱茶市場究竟能走多遠。
李老板則指出,一些茶商也往往耍“以次充好”的手段,明明是7級或者10級的茶葉,但是在制作茶餅的時候,在外面“灑”上一層3級的茶苗,然后就以3級的茶餅價格出售,這樣價格往往相差一倍左右,而且一般7級或者10級的普洱茶幾乎沒有升值空間。
烘干。傳統的普洱茶加工要求毛茶干燥要以日光自然晾曬,這樣才不致損害茶葉中的有用物質,但“曬場每平方米約曬1公斤毛茶,天氣好要曬1天才干,如遇下雨天,茶葉長得快,毛茶又難曬干”,于是,利用烘干機高溫烘干成為上選,“為趕制茶葉,機械廠都賣斷貨了。小功率烘干機一臺1.28萬元,每小時可烘干茶葉10~15公斤,現在全都賣斷貨了!雨季一到,買烘干機的人更多,要買的話最好是提前一個半月訂貨。”
其實,云南省茶葉公司有關普洱茶原料的文件規定,必須使用曬青加工工藝,不得在普洱茶中拼入烘青、炒青或用其他工藝加工的原料。“最適宜的溫度為37℃,極端溫度60℃,超過60℃會使酶迅速失活——烘干機讓普洱茶失去生命,只會越存越苦。”
做舊。普洱茶越陳越賣錢,于是,一些茶商便在“陳”上做起了文章。
“濕倉”是一些茶商為了讓新鮮的普洱生茶能提早飲用,馬上見利潤,把普洱生茶存放在通風不暢、濕度較高的地窖、防空洞、土房等地,因空氣相對濕度提高,容易促成茶葉麴菌的孳生,加速陳化。但是,濕倉普洱茶完全破壞了茶葉纖維,改變了茶葉原有本質。一些茶商甚至將茶品搬進云南、貴州等地濕度高的溶洞,加速陳化,借此炒作年份。
而較“濕倉普洱”更有甚的卻是“發水做舊”。在廣州,一些廠家將一盤盤噴灑了水的生茶和裝了水的容器擺進鐵箱,然后放在高溫下暴曬,如果覺得鐵箱未夠高溫高濕,就再往炙熱鐵箱淋水,反反復復操作,以求讓普洱茶快速“變舊”。
而有些“做舊”更為荒唐,廠商將做好、加工好的茶重新拿去蒸,之后,丟到已經是關閉的磚窯、瓦窯里給螞蟻咬,咬到茶葉爛了、紙也爛,再重新曬干,于是說“這是老茶,茶已經有點腐爛,因為老了、存的時間長”,“有些人甚至用高錳酸鉀水浸泡茶葉,一方面茶葉腐爛更快,另一方面顏色較通透、明亮。”
現在,所有的矛頭都指向普洱茶的“灰色”操作,其實,任何行業都會在市場成長期滋生各樣的“潰瘍”,而僅僅剔除“潰瘍”不過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重要的是,我們如何在下一個“神話”前不再迷信。
一場盛宴一座懸崖
1636年荷蘭爆發了“郁金香泡沫”,370年前的荷蘭全民追捧郁金香。這種在當時歐洲價格昂貴的稀世花卉,在熱炒之下難抑投機,價格幾個月內飛漲20倍。最瘋狂的時候,一個還沒開花的球莖能頂上一幢小別墅。不少荷蘭平民,省吃儉用攢錢買郁金香,皆為暴利而瘋狂。然而好景不長,不久郁金香價格狂瀉90%,很快跌到了普通洋蔥的價格,許多人傾家蕩產。
就在一年前,中國的蘭花也歷經同樣的命運拋物線,最后,“炒蘭族”不過是玩了把“擊鼓傳花”的游戲,最后價跌停鼓時,來不及拋出的“傳花人”則被套牢。
如今的普洱茶,從去年開始價格一路躥升,到今年4月突然跳水,普洱市場一時間回蕩撕心裂肺的“死了都不賣”的悲歌。
蘭花、普洱茶、認沽權證、房價……一個個被人為地被拋到半空,炒作原來可以制造神話,而那些可供炒作的條件才讓一個個神話得以升天——“數量上稀缺、限量,或存有增長周期”:城市建房有限,普洱一年一季;“背景上具備理念或文化底蘊”:中國人“房——家——歸宿”就是理念,普洱降脂降壓減肥,以及中國深厚的茶文化情結,就是其神化的“底蘊”。但一場人為炒作的懸崖邊的盛宴,終將曲終人散,到時,有人粉身碎骨,有人撫肚而去。
普洱的神話正在破滅,無論是經銷過程中帶有暗箱意味的“捂盤”或“營銷鏈”,還是制作過程的灰色操作,都將隨著普洱泡沫的破滅而坍塌,關于“崩盤還是中途調整”的爭論還在繼續,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一輪大規模的行業洗牌正在進行中……
編輯 舒 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