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廣州日報報業集團主辦、看世界雜志社承辦的國際高峰講壇活動,6月繼續第二講。講座主講嘉賓是我國著名國際問題專家、上海政法學院倪樂雄教授。這次巡回演講,分別在佛山市圖書館報告廳(6月15日)、廣州大學商業中心會議室(6月16日)舉行。巡回演講中,倪樂雄教授深刻地闡述了海權的產生、海洋國家的海權與陸權、海權爭奪戰經典案例、我國海權戰略等內容。以下內容是根據倪教授的演講整理而成,以饋讀者。
海權的發生:海外貿易是最根本的動力
馬漢的“海權論”首先來源于歷史實踐,其“海權論”并非橫空出世的東西,而是人類對海權問題思考的進一步延伸和深化。古希臘的歷史實際上已經把馬漢“海權論”的基本原則演繹了一遍。傳說中《荷馬史詩》的特洛伊遠征,實際上是古代的一次登陸作戰,阿伽美濃率領的希臘同盟掌握著絕對的制海權。歷史上第一次海軍會戰是科林斯人和科西拉人之間的戰爭,約發生在公元前664年。從某種意義上看,古希臘的科林斯城邦是近現代海洋強國的一個最早的胚胎。
根據歷史經驗,強大的海上力量或者說海權產生的最根本的動力,就是海外貿易。國家經濟結構中,海外貿易成分不占相當大比重,也就不存在發展強大而持久的海上力量的基礎。所以,海權意識產生一般應具有以下幾個條件,缺一不可。首先是人類文明狀態處于弱肉強食的狀況,戰爭暴力乃是解決爭端的最后手段;二是國民經濟很大比重上依賴于海外貿易;三是國家出現了海上生命線問題。古希臘世界如此,近現代世界也是如此,歷史表象千變萬化,歷史原則千年不變。
海權的優勢:世界歷史就是
海權不斷戰勝陸權的歷史
當前,學術界有人在討論“是海權重要,還是陸權重要”的問題。我認為這種比較是不對的,也沒有必要。作為海洋國家,海軍必然強大,也必然注重海權發展。當然,海權重要也必然帶動陸軍的發展,不過陸軍數量相對要少些。我認為,對海洋國家來說,陸權與海權不是哪種重要的問題,而是不同空間下各自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是兩者相互協助的問題。羅馬戰勝迦太基、斯巴達打滅雅典,被有關學者認為是陸權戰勝海權的重要舉證。而事實正相反,羅馬在同迦太基沖突前是純粹的陸權國家,羅馬在新建的海軍打敗迦太基海軍后,才牢牢地掌握了戰爭主動權,使漢尼拔幾次輝煌的勝利化為烏有,并使羅馬最終獲得陸上會戰的決定性勝利。羅馬戰勝迦太基恰恰證明了海權對陸權的優勢。
從歷史經驗看,認為陸權優越于海權的看法是片面的,這種看法往往只是抓住一點,而忽視了對全局的考察。歷史上的亞歷山大東征(編者注:公元前334~前324年)被有關學者認為是陸權勝利的經典案例。但如果仔細考察,事實也并非如此,亞歷山大遠征是靠海軍支援才完成勝利的;再比如,拿破侖之所以戰勝不了英國,就在于英國掌握了制海權;二戰期間的北非戰場,根本上是對海上生命線的爭奪。北非戰爭一半以上的兵力是由盟國部隊組成的,這是因為英國擁有制海權,所以英國可以調動盟國部隊,這就是海權的優勢。二戰中具有決定意義的諾曼底登陸,更是彰顯海權優勢的戰役。
1962年,英國陸軍元帥蒙哥馬利在英國上院演說時提到:“歷史的重大教訓是,對方實行陸戰戰略注定要以失敗而告終。第二次世界大戰從根本上看,是一場爭奪海上航道控制權的斗爭。”這種認識是很深刻的。
麥金德理論:預言已被證明破產
在國際關系學界,地緣政治的創始人、英國地理學家麥金德,提出了迄今都影響世界的名言:“誰控制了東歐,誰就統治了心臟地帶;誰控制了心臟地帶,誰就統治了世界島;誰控制了世界島,誰就統治了世界。”而所謂的“心臟地帶”一般指蒙古、蘇聯、哈薩克、伊朗、伊拉克、阿富汗等一帶。這種對地緣政治的看法,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這在古代匈奴征服世界的案例中得到了印證,古匈奴從蒙古草原開始,一直打到意大利乃至巴黎。另外,日爾曼人、斯拉夫人以及蒙古人的崛起,也都符合麥金德的理論。
但自從十六七世紀以來,或說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以來,如果將世界劃為“海權勢力”與“陸權勢力”的話,我們說前者從此一直在挑戰后者,并最終戰勝后者。這個過程,首先體現在1853年的克里米亞戰爭中,英法海軍國家與土耳其聯合起來,在黑海、愛琴海方向扼住俄羅斯“陸權勢力”的進攻,這在海權史上有重大意義。麥金德認為,“心臟地帶”是很難被滲透進來的。但大家知道,一戰中德國的失敗,標志著“海權勢力”戰勝“陸權勢力”。這里還有一點要提及,“心臟地帶”——比如德國與俄羅斯若統一的話,麥金德的理論可能還是適合的,但這種假設根本得不到驗證。二戰后,蘇聯地帶達到了麥金德所設想的要求,“陸權勢力”體現在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大家庭,“海權勢力”則完全被北約掌握,恰好也是兩大陣營的對抗。此后,兩大勢力在“心臟地帶”展開“拉鋸戰”。對抗的結果是,以蘇東國家的崩潰告終。冷戰結束后,先后發生的科索沃戰爭、波黑戰爭、兩伊戰爭、阿富汗戰爭,都標志著“海權勢力”正滲透至傳統的“心臟地帶”,而且是從各方向“入侵”。可以看出,到今天為止,“海權勢力”基本徹底壓倒了“陸權勢力”。因此從歷史進程看,麥金德所預言的理論是破產的,其地緣學說已經不符合實際。
中國的轉型:面臨幾千年來新變局
我認為,海洋文明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佳的繁榮富強模式。從古雅典與當今美國的比較中可看出,從宗教、科學、體育、學校與文化各方面,都可進行對比,都有極相似的文化內涵。兩國各方面優勢的背后,是海權意識或者說海洋國家所具有的開放創新、對外交流與碰撞、商業發達等體制的具體體現。
最近10多年里,我國的經濟結構中海外貿易比重越來越大,“海洋生命線”問題顯得越來越重要,建立強大海上力量的需要變得越來越現實,而“臺獨”的政治因素則進一步刺激了這種需要。一旦我國“外向型經濟”形成,成為一種文明的經濟主體時,就必然遭遇海權問題。現代海權是國家向現代化轉型時的必要選擇,也是一個古老文明向現代文明轉型的必然現象,同時也是國家政治發展的需要。20世紀80年代前,中國之所以沒有能力發展起海軍,主要在于沒有“外向型”經濟基礎。
如今,歷史的秘密已不知不覺中在中國展開,中國真正面臨3000多年來經濟轉型的深刻變局。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內向型”經濟已經快速向“外向型”經濟轉換,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海外貿易經濟在國家經濟結構中占重大比例的情況——有一個數字可以佐證,中國對外經濟的依賴度已達70%,這多少有些類似工業革命時的英國和19世紀末的美國。英國1830年被稱為“世界加工廠”,我國目前也有成為“世界加工廠”的趨向。所以,海洋交通線或國家海上生命線的問題已經凸現出來,建立強大海軍的必要性顯而易見。
中國強大的海權之劍,不會也不應架在別人的脖子上,但要把別人架上來的劍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