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穆德遠改編的電視劇《金鎖記》從商業角度出發為了迎合大多數電視觀眾的接受習慣,以情節化,通俗化的方式將雅俗共賞的文學經典《金鎖記》改編成通俗化的電視產品。
[關鍵詞] 張愛玲 穆德遠 《金鎖記》
2004年,穆德遠將電視改編的《金鎖記》搬上熒屏,使張學研究界一片嘩然。今天,筆者重提穆德遠《金鎖記》的電視改編,目的不在于討論其應否或是否忠于原著,反而希望在接受了小說和電視乃兩個不同媒體、在轉化之間有一定困難這一前提下,嘗試把張愛玲的小說原文和電視改編視做互相映照的文本,從中探尋電視改編對張愛玲小說重新闡釋后邊深層的文學觀念及思想動機。
在張愛玲《金鎖記》原著中,以小家碧玉身份入主豪門的曹七巧,不僅在肉體上承受著丈夫的性無能所帶來的情欲匱乏的痛苦,更因其出身的卑微、言談舉止的粗俗在人格和精神上飽受姜家老少的歧視與貶壓。在這種豪門深鎖形同內囿的死寂生活中,她愛上了姜季澤,然而姜季澤要的是安全的不負責任的性關系,斷不肯為一時歡娛冒叔嫂通奸這個險。好不容易熬到夫死家散敢愛時,她卻痛心地發現所愛的人競披著愛的外衣來謀她賣掉自己的一生所得的活命錢,這一發現使她對人間充滿了深刻的敵意與懷疑。張愛玲無情地撕去人與人之間“溫情脈脈“的面紗,近乎殘酷地將無情、無愛的人間真相裸露出來,讓親熱、喧鬧的人世間坍塌成滿地斷瓦殘垣的廢墟,在人類的精神荒原上奏響她“蒼涼”交響曲中最悲愴的樂章。穆德遠改編的電視劇《金鎖記》,則竭力屏蔽這種荒原意識,通過情節化的故事連綴極力給觀眾鋪衍一個有情有愛的人間。為此,改編者不惜套用、借用瓊瑤言情劇、豪門恩怨劇常見的情節模式、人物類型并綜合各種時尚元素大力打造悲情唯美的家族大戲,一改原著“蒼涼”的底色。電視劇里,小鎮上的清純少女曹七巧和京城大戶姜家的三少爺季澤一見鐘情,可貪財的哥嫂卻要把她嫁給姜家患軟骨病的老二仲澤,為了日后接近季澤,七巧決定嫁與他殘廢的二哥。然而她的一片苦心癡情卻屢屢被季澤誤解,季澤甚至以狂螵爛宿自甘毀滅的方式對她施行隱秘的報復與傷害,但她依然深情如故,癡愛不移。為了挽救日漸沉淪的季澤,她冒險到妓院勸阻。與醉酒的季澤同居了一晚,并因此懷孕,生下一子,由此招致老大伯澤的威脅及眾人的非議。仲澤為了保護妻子,臨終留下血書堅稱自己是這孩子的親生父親。老大伯澤為了獨吞家產,利用七巧對季澤的感情,設下一個個圈套,使七巧對季澤心生嫌隙積怨成恨。最后,七巧在彌留之際對季澤說出了孩子的身世秘密,兩人間誤會盡釋前情重拾。總之,電視劇《金鎖記》以情感戲為主打,在“情”上做足了文章、唱足了戲。不但七巧與季澤問有癡情與真愛,而且七巧與伯澤間亦有深情與厚意,如伯澤病重,七巧為了救他冒著被家法處置的危險到妓院給他買止疼的鴉片。穆德遠深情款款地給電視劇《金鎖記》罩上了一件“溫情”的紗衣,讓深情與貞愛把人間裝點得分外熱鬧、富麗。
可以說,小說《金鎖記》的靈魂是張愛玲通過曹七巧悲劇形象的塑造在蒼涼的人生大背景上上演了一出令人絕望的命運悲劇。原著中被賣與豪門殘障的健康女性曹七巧,也有正常的欲望要求,于是她一廂情愿地愛上了丈夫的弟弟——姜季澤。季澤雖然慣于走馬章臺,征歌逐色,對七巧卻嚴守叔嫂之防、十年后,七巧好容易分得家產單門另過,季澤來向她傾訴愛意,七巧卻發現他的愛是假的,絕望之下她趕走了他也徹底關閉了自己的情欲之門。七巧自己性欲得不到滿足,也不容她身邊的人享受正當的性生活。兒子娶了媳婦,她故意破壞兒子與媳婦間的感情,使他們不能同房。她還替兒子討了一個姨太太,使媳婦的處境更為不堪,最后妻妾都在不堪折磨之余早早結束了殘生。對唯一的女兒她也極盡折磨之能事,千方百計地破壞女兒的婚姻使女兒纏綿煙塌青春蹉跎。“愛情在一個人身上不得滿足,便需要三四個人的幸福與生命來補償。可怕的報復!”[1](P141)張愛玲無情地剝開人性的假面,幾近冷酷地將人比動物還令人恐怖的生命真相呈現出來,對人性深刻的懷疑與悲觀成就了《金鎖記》陰郁、蒼涼的悲劇美。在電視劇《金鎖記》中。為了迎合電視觀眾的接受習慣則以將原著通俗化的方式竭力沖淡、降低這種悲劇性。為此,甚至對原著的基本情節、主要戲劇沖突及相關人物命運進行了重新改寫。電視劇《金鎖記》中,對七巧沒有真情的紈绔子弟姜季澤被改寫成一個真心真意愛七巧的男人。比如,婆婆死后分家那集戲中,大哥聯合季澤力主把七巧排除七巧一方面拉攏季澤,讓季澤覺得自己是向著他的,但真分財產的時候,又把季澤排除。季澤卻不計前嫌依然愛她。這就使季澤對七巧的真情顯得特別偉大一還有,將原著中著重在情感、生命層坎上展開的主要矛盾沖突充分戲劇化,如在季澤勸說七巧投資股票那場戲中,原著中是季澤要經手替七巧賣田產,卻被七巧識破他借愛謀錢的企圖,主要矛盾沖突是真愛與假愛之問的情感沖突。電視劇中則是季澤真心實意幫七巧賺錢,結果由于輕信誤中了伯澤編好的圈套。導致七巧血本無歸,主要矛盾沖突是由于一系列戲劇性的外部事件造成的誤會。對季澤形象及主要矛盾沖突的改寫大幅度降低了七巧悲劇命運的悲愴性,同時,芝壽縱火、長安私奔以及大團圓的結局也沖淡了原著陰郁、壓抑的氣氛,給原著增添了不少亮色。正像穆德遠所說的,“我們的改編有些理想主義色彩,畢竟人的一生一定有美好的東西。”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經過情節化、通俗化的改編,原著的思想性、深刻性喪失殆盡,難怪在電視劇熱播時就有張迷和學者憤怒地聲討,認為電視劇“連跟拔起了原著蒼涼的底色”、“改編后的劇情堪比瓊瑤萬里。”面對學者、張迷的責難,穆德遠如此應對“打個比方說,張愛玲是條河,大家要得到的東西不一樣,《金鎖記》是我們撈上來的一瓢水,為了照顧大多數電視觀眾。”張愛玲一向鄙夷一味迎合讀者的創作傾向,秉持“作者可以盡量給他所能給的,讀者盡量拿他所能拿的。”[2](P81)的創作立場,因而她的小說具有雅俗共賞的特征。而穆德遠在電視劇改編時卻為迎合大多數電視觀眾的接受需要以去雅留俗的方式對其作品進行通俗化的改寫、重寫,以便盡可能地適合普通電視觀眾的接受心理。改編她小說《半生緣》的導演胡雪楊甚至認為,拍張愛玲的小說部沒有把張愛玲的小說通讀一遍的必要,因為“電視劇不需要你把思想、意義、深刻性體現出來,觀眾也不需要。電視劇是廉價的眼淚催發器,觀眾就是要看一個引人入勝的情節”,由此我們看出兩位導演嫁接張愛玲上電視劇可謂殊途同歸,即都是在俗文學觀念指導下根據文化市場的消費需求將張愛玲小說生產成能為廣大電視觀眾接受的電視產品。
曹七巧的扮演者劉欣在談及電視改編對七巧形象的美化時,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一個人非常招人討厭,可能就沒有收視率了,這也是從商業的角度出發。”她一矢中的地說出了穆德遠《金鎖記》電視改編背后深層的商業動機。可以說,正是由于商業利益的驅動,才催生了當下電視產業對文學經典的通俗化甚至庸俗化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