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處長何以成大貪

吸引外資：不法商販找到“商機”

年近40歲的王志軍是山東濟寧市人，高中畢業后一直在外闖蕩，專門從事中介、倒賣批文等活動，在山西倒賣過煤炭批文，在天津口岸給人提過進口車。這些經歷使他了解并掌握了一個生財門道——倒賣進口汽車批文。

2002年初，王志軍帶著50萬元本金來到廣西“淘金”，打算做倒賣外資企業購買進口汽車批文的生意。王志軍清楚，做這類生意必須要與廣西外貿廳外資辦綜合處打交道，該處掌握著三資企業進口汽車及其它機電設備、原材料的審批權。

很快，幾次請客后，能說會道的王志軍就與綜合處的人混熟了，與負責審查外資企業購買進口汽車申請資料的黎俊兵更是稱兄道弟，成了鐵哥們。

“我們合伙做配額的生意怎么樣?我有門路。”一天在酒桌上，王志軍對黎俊兵說。黎俊兵清楚所謂幫企業跑“配額”其實就是收購“配額”，領到許可證后拿到外面去倒賣。

這里有必要提一下“配額”問題。幾年前，國家為了擴大吸引外資，實行了很多優惠政策。其中一項就是三資企業自用進口汽車和機電產品等物資可以享受免稅的待遇。并規定，三資企業免稅進口汽車，外方出資在500萬美元以下的，經營期限內可以累計不超過4輛，小汽車不超過兩輛：500萬美元及以上1000萬美元以下的分別不超過6輛和3輛：1000萬美元及以上3000萬美元以下的不超過8輛和4輛。由各省外經貿外資管理部門每年根據企業的實際需求，按照規定的配車標準編制外商投資企業自用汽車進口計劃。

但在現實中，有指標的企業不一定用得完給他們的“配額”，這就出現了“配額”放空或者企業自棄的情況。然而，“配額”進口車與非“配額”進口車價差很大，將它們收購過來轉賣給其他單位，獲利極大。

廣西三資企業申請“配額”的程序是：先由企業提交申請資料到廣西外貿廳綜合處，由黎俊兵初審，處長唐獻文批準，再由黎俊兵開具配額證明，企業憑證明到商務部南寧特派員辦公室領許可證，然后到口岸購車。

黎俊兵知道，這些“指標”在市場上可以賣到幾千元。由于他沒有“銷路”，所以一直沒有對此動心。“你只管把企業的申辦資料給我，或者介紹來申辦配額的人給我認識就行，錢你照得。”王志軍說。

既是自己的“本行”，又不承擔風險，黎俊兵動心了。

兩人商定：由黎俊兵發動、組織企業申請進口汽車配額，獲批準后，由企業或王志軍拿他開具的配額證明到特派辦領許可證，然后王志軍拿去倒賣，所獲利潤(當然，王志軍實際賣價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由企業、黎俊兵、王志軍共同分成。分給企業的那部分錢由王志軍打到黎俊兵的賬上，再由黎俊兵發給各個企業相關人員。

指標“盛宴\"：玩權處長“生意興隆”

黎俊兵隔三岔五就抱著一摞企業申請資料給唐獻文批，而又沒有企業人員在場，這個現象引起了處長唐獻文的高度“重視”。

唐獻文曾去外省考察，聽到過“配額”可以倒賣的事，回來后又了解到廣西也有人在倒“配額”。他原來以為這只是”倒爺”與企業之間的事，因而對此并不太關心。可是，當他發現黎俊兵為了“配額”跑前跑后忙個不停，就開始懷疑：“是不是這小子也在倒配額?”

可唐獻文也不好明問，但他開始有意地卡黎俊兵的審核數量，或拖著不批。

黎、王急了，兩人合計：是不是該“喂”一下唐獻文?

“唐處，下了班請你去打保齡球。”2002年下半年的一天，王志軍對唐獻文說。

江湖油子王志軍對投人所好這一招最熟悉了，他早已摸清了唐處長喜歡打保齡球。果然唐獻文欣然同意。打完保齡球，兩人一邊往樓下走一邊聊天，唐獻文意味深長地說：“王老板，這段時間倒賣許可證賺了不少錢吧。”王志軍聽得出唐獻文什么都知道，趕緊說：“全靠唐處關照啊。“說著掏出一個事先準備好的5000元封包塞進唐獻文口袋，唐只客氣了兩聲沒有拒絕。

王志軍看出唐獻文也是個貪財之人，心想何不與唐獻文做這單“生意”，直截了當，不用擔心被卡，而且當處長的唐獻文攬生意的“能力”肯定要比當科員的黎俊兵不知大多少。

此后，王志軍還沒有找唐獻文，唐已先找上他了。“我手上也有一些批文，你能不能倒出去?”王志軍哪有不答應之理。但唐獻文又提出，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能等賣掉了批文再給，而且給現金，不轉賬。

令王志軍感到不是滋味而又無可奈何的是，唐獻文要按“時價”收錢，而“時價”也是由唐獻文說了算，如果唐獻文信息不靈，出的價高于實際“時價”，那王志軍就得虧。

可這有什么辦法?“命脈”握在人家手里，看在細水長流的份上，王志軍也只好答應了。但唐獻文也給了他一個誘人的胃口：以后配額生意只給他一個人做，但他介紹來的“生意”，一個指標他也要收1萬元。

有了利益的潤滑，唐獻文的“工作”主動性大增：他時不時主動地給各市外貿局打電話，讓他們發動外資企業申請購買進口汽車：“目前需要不需要也沒關系啦，先把配額弄到手，什么時候想買都可以，或者轉讓給別人也可以，現在配額不多，以后更難申請了。”

在唐獻文和黎俊兵的動員之下，許多市、縣的外貿局局長，副局長、科長也加入了這桌吃“配額”的“盛宴”。有些市、縣局官員把這當成了一項工作任務，四處奔波為領導“跑單”。在此案抓獲的9名涉案人員中，有4人就是市、縣外貿局的相關工作人員，還有多人另案處理。

唐獻文、黎俊兵發動市、縣局的人員，市、縣局的人員和王志軍又發動社會人員，形成了一支龐大的倒證隊伍，一時間唐獻文的辦公室門庭若市。

2003年，許可證價格悄然上漲。這年年底，黎俊兵買了一輛凌志2000，唐獻文心里不平衡，一天與王志軍喝茶時，提到黎買車的事，說“我也得買一輛，不能讓科員把處長比下去了。你幫我去參謀一下”

王志軍聽得出“參謀”的意思。幾天后，唐獻文夫叫上王志軍去了車行，很快看中了一輛豐田佳美，但40萬元的價格讓王志軍有些舍不得。“這樣吧，我送你兩個指標好了。”唐獻文說。當時兩個指標值20萬呢!王志軍心想反正不想買也得買，這個血不放也得放，略一思索，便爽快地掏了錢。

私設項目：收取企業“會費”273萬

其實，唐獻文在受賄之前，看到倒證人員大筆大筆地賺錢，早就“眼紅”了。2002年5月，唐獻文宣布：根據有關文件，外商投資企業協會會員企業來辦理非自用進口小汽車，要交納1萬元“會費”，不交“會費”就不批“配額”。其實根本沒有這個“有關文件”。唐處長看到那些跑“配額”的“代理人”大把大把地撈錢，心里總覺得不舒服，琢磨著從他們身上扣點出來，因而想出了這一招。唐獻文清楚，這1萬元不會引起企業反彈，因為并非真正是他們自己掏腰包，而是“代理人”交。“代理人”要做生意，敢有意見嗎?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唐獻文自己“辦”了40多個指標，他卻一分錢不交，而要王志軍幫他交。

剛開始，唐獻文指令由外商投資企業協會工作人員陳某來收錢，這樣看上去名正言順。誰知陳某收錢后開具了收條，這樣豈不泄露了天機!唐獻文大發雷霆，趕緊叫人把收條收了回來，同時不讓陳某收錢了，改為黎俊兵來收錢。黎俊兵管“配額”審核，可以審核，收錢一體化。

這筆“會費”當然是瞞著廳里，神不知鬼不覺成了綜合處的額外收入。2002年5月至2003年1 2月，“會費”收入達273萬元。2002年至2003年，唐獻文安排其中152萬元當作福利發給全處人員。2004年7月，因機構調整，廣西區政府決定撤銷外資辦，唐獻文被組織上安排轉任廣西招商局法規處處長。臨走前，唐獻文決定吃最后一餐“散伙宴”，將余下的120萬余元“會費”一口氣發完。整個過程中，唐獻文、宋某(副處長)、黎俊兵每人分得75萬元。

外資辦撤銷后，“配額”審批工作也就不復存在。王志軍沒有了生意，也返回了山東。錢撈夠了，機構也撤銷了。唐獻文認為“配額”的事從此永遠地埋在檔案柜里了。

對這樣一個結果，他感到很滿意。沒想到，一年后還是東窗事發。

不法官商：公堂之上齊受審

2005年1月初，一封舉報信飛進自治區人民檢察院反貪局。信中舉報唐獻文在任廣西外貿廳外資辦綜合處處長期間，利用掌握全區外資企業進口自用小汽車購買許可證審批權的便利收受賄賂。檢察機關根據線索，歷時一年偵查，讓這起埋藏在撤銷機構里的大案浮出水面。

2007年3月5日，南寧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在法庭上，南寧市人民檢察院指控，唐獻文、黎俊兵利用審批審核汽車進口配額證明職務之便，分別指使他人收集大量外資企業資料，自辦理或交由王志軍等人辦理汽車進口配額證明及申領汽車進口許可證。之后，王志軍指使王擁軍按每輛車指標1至10萬元不等的價格賣給他人。王志軍倒賣汽車進口許可證344份，涉及汽車584輛，非法獲利1000多萬元，其中賄賂給唐獻文226萬元及佳美小車一輛，賄賂給黎俊兵193萬元。王志軍個人非法經營所得300多萬元。唐獻文被查明的財產中還有300萬元人民幣、10萬美元不能說明合法來源，

另外，綜合管理處以收取“會費”名義索取賄賂，數額特別巨大，唐獻文作為該處直接負責人，黎俊兵作為直接責任人員，應當以單位受賄罪追究刑事責任。

“我是農民的兒子，在貧困中長大，是黨多年培養成長起來的，卻倒賣汽車批文牟取私利，我很痛悔，對不起妻子和女兒，對不起黨和人民，希望法庭給我一個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坐在被告席上，唐獻文痛心疾首，然而已經太晚了。

2007年6月14日，廣西南寧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貪污、單位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唐獻文有期徒刑20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10萬元，追繳非法所得；同案人員黎俊兵犯貪污、單位受賄、非法經營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10萬元，罰金193萬元；王志軍犯行賄、非法經營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并處罰金300萬元；王擁軍犯非法經營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9個月，并處罰金3萬元。

按理說，一個部門的二級機構只是內設機構，沒有獨立決定權，為什么唐獻文仍能為所欲為，大肆利用職務便利索賄?

據唐獻文交代，綜合處對外發文、或報表都要經過分管的外資辦副主任簽發，但進口物資的審批由處長就可以直接批了。二級處室雖然是內部單位，但卻是單位決策最先提起人和決策具體執行者，仍有一定的權力，比如此案中的綜合處，掌管著外資企業進口自用小汽車的審批權。按照正當程序，企業根據需要，按照國家規定向區外貿廳外資辦申請，由唐獻文所在的綜合處審核后，交主管廳領導簽字批準，再上報國家商務部。但在實際運行中，由廳領導簽字這一程序省略了，從而失去了上級的監督。再加上缺乏外界的有效監督，唐獻文“一筆獨大”，為他以權謀私提供了環境和條件。

不受制約的權力必定要產生腐敗。在監管機制中，不僅要限制單位一把手的“一支筆”權力，也應限制二級機構一把手的“一支筆”權力，否則小處長也可成“頂級大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