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研究張藝謀的電影,不能不研究他的改編藝術。改編小說是張藝謀電影成功的基礎和關鍵。本文從其對小說選擇藝術和小說改編藝術兩個方面對此進行探討。
[關鍵詞]張藝謀電影 小說 選擇藝術 改編藝術
張藝謀這個名字,在上世紀的中國影壇創造了一個近乎“神話”的效應。從1988年2月23日,柏林金熊獎被搬回中國的那一刻起,張藝謀和他的電影作品就接連給國人和世人帶來驚喜和驚奇。要研究張藝謀的電影,則不能不研究它的小說改編藝術。這是因為,縱觀他迄今導演的十二部電影,不難發現一個明顯的規律除了1988年的《代號“美洲豹”》和2002年的武俠巨片《英雄》以外,他所執導的十部影片,全是改編自當代小說。改編小說是張藝謀成功的基礎和關鍵。他在改編過程中進行了多元的美學探索,首先繼承了分解性美學創作方法,保留原著的故事性,并強化情節、集中矛盾,從而克服了第五代電影的局限。
一、張藝謀電影的小說選擇藝術
1.選擇“堅實的”“令人心動的”小說作品。結合張藝謀的言論以及對于原著的考察可以看出張藝謀導演選擇小說時堅持的基本原則:“堅實”和“心動”。一是“堅實”?!皥詫崱币簿褪侵感≌f有一條實實在在的情節線索,“有一個完整的故事”。在張藝謀大部分作品中我們都可發現一條起伏動人的情節線索,而且這些線索基本上都是由小說原著提供的:《紅高粱》中野臺的經歷;《伏羲伏羲》中嬸侄偷情;《妻妾成群》中的四房爭寵;《萬家訴訟》中的村婦告官;《活著》中一生宿命的傳奇;《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中的黑幫爭斗;《一個都不能少》中尋找失學兒童。二是“心動”。“很注重心動的感覺”可理解為導演非常注重作品的內容和思想的力度,作品本身首先能夠打動導演,與導演內心的欲念或渴望相契合,與他對社會人生贊頌或批判的態度契合;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后能打動觀眾,與當下社會思潮呼應。
然而怎樣的作品讓他有心動感覺呢?在小說《紅高粱》中,作家莫言把土地的生命血統與文化傳統并置,讓生命之火焚毀捆綁生命軀體的封建禮教繩索,讓生命之血沖決淤塞生命血脈的封建倫理病毒,讓窒息人的生命活力的封建文化大廈在生命力的原始爆發中坍塌傾頹。莫言筆下一個個“土匪種”演出了詭譎壯麗的人生戲劇,以至于連他們的死亡都無不放出奇詭的生命之光,無不成為驚世駭俗的絕響,在汪洋態肆的潑墨中,作家淋漓酣暢地發掘出了中華民族生命深處那種千百年來被封建文明馴服而昏睡著的生命血性,高拔健邁的紅高粱意象與蓬勃茁壯的生命精神互映,融而為一,匯聚成洶涌澎湃的生命洪流很少有作家能夠像莫言這樣鋪張生命的勃發意象,很少有作家能夠像莫言這樣狀繪生命的酒神風度。“我一口氣就讀完了它,并深深地被小說中那種生命的沖動,那片無邊無際的紅高梁地里生長出的男人和女人所感染,他們的豪爽開朗,他們的曠達豁然,他們如火如荼的愛情。都深深吸引著我。小說的故事很傳統,比如劫道,抬轎之類,過去小說里很多,它的新意就在于字里行間透出的一種做人的灑脫,一種自由而強烈的生命意識?!薄拔矣芍缘匦蕾p和贊美那生命的舒展和輝煌,并渴望將這一感情在藝術中加以抒發?!保谑呛?,一部灌注、洋溢著強烈生命意識的電影噴涌而出,令人嘖嘖稱奇!
2.“決不重復”的求新求變??v向考察張藝謀的電影,我們還可以發現他在選擇小說作品時堅持的“決不重復”原則。他幾乎沒有一部作品是重復的,每一部新的影片都能給人以強烈的沖擊力、新鮮感。《紅高粱》表現的是人性的解放與張揚,其“姊妹篇”《菊豆》表現的則是人性的壓抑,二者是完全不同的兩部影片,在張藝謀拍完《大紅燈籠高高掛》之后,他原本看中了賈平凹的小說《美穴地》,這部小說有“堅實”的情節,有強烈的悲劇感,還有一定的宿命意味,能給觀眾以強烈的震撼。但是張藝謀最終還是放棄了這部小說。放棄的原因是“如果拍成電影:又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嫁給一個老頭子,又是一個偷情的故事,又是一番死去活來的掙扎,又有一些風水之類的民俗——這與前面的《紅高粱》、《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太相似了。”
張藝謀因為“決不重復,求新求變”而放棄了《美穴地》,之后又選擇了劉震云的《一地雞毛》,最終因難以找到感覺還是選擇了陳源斌的《萬家訴訟》。導演開始培養對人的關注,把敘述和對人的關注推到了前景,希望能彌補此前影片的某些不足。以選擇《活著》實現對自己的一個徹底的反動,“向過去挑戰”;用樸實的手法,用平常人的心態拍平常人的故事。在拍完《活著》之后,張藝謀便開始嘗試都市題材小說。他選擇了上海作家李曉的《門規》和述平的《晚報新聞》拍成了《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和《有話好好說》,以一今一古,一實一虛兩個故事完成了“張藝謀進城”的轉移……
張藝謀早期的作品往往都是從大的文化背景入手,以講述一個遙遠的封閉的象征的“家庭中國”或是“鄉土中國”的故事來表現對傳統文化的反思和對人性的關注。這樣的作品中,人物往往只是表現主題的一個符號,一個類別(如執拗不馴的女性、忍辱負重的男人和專橫殘酷的長者),往往缺乏獨立的個性。這樣的作品雖然表現出對人性理想的追求,但往往缺乏對作為個體的普通人的真誠關注。而從1992年的《秋菊打官司》開始,他所選擇的題材除了1995年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以外,都是反映普通人的生活狀況,有著比較明顯的世俗傾向。1996年的《有話好好說》講述都市幾個年輕人的故事,1998年《一個都不能少》選擇了鄉村教育題材,1999年《我的父親母親》渲染普通人的愛情——這種選材上的變化反映出張藝謀創作走向的變化。
二、張藝謀電影的小說改編藝術
1.極端化策略。在強大的文學敘事面前,張藝謀借助“極端化”的改編策略成功突圍,這顯示出藝術的自信,其作品形成了特有的藝術風格。張藝謀在不同場合下曾多次說:“‘極致’是我的一貫追求。我要含蓄也會含蓄到極致,要獨特也會是‘極致’的獨特?!边@種極致不僅包括了張藝謀對人性的理解,而且也涵蓋了他對藝術的理解。不可否認,充滿銳利之氣的極端化改編的確能將視覺元素發揮得淋漓盡致,成功地從文學敘事的壓力下突圍出來。形成了鮮明的創作風格。
眾所周知,張藝謀的影片內容不可謂不廣泛,而且竭力追求多變的藝術風格。然而,極端化卻一直頑固地隱藏在所有的影片中。視覺沖擊的極端化追求、大面積的色塊運用,導致色彩的風格化。這種傾向從《紅高粱》、《菊豆》到《英雄》、《十面埋伏》,可謂越演越烈。在畫面造型方面,追求極端的唯美,甚至不惜以人物符號化為代價,如《大紅燈籠高高掛》中面貌模糊的陳佐千,《英雄》優美的動作造型與過多的山水展示淹沒了人物內心。與此同時,人物性格大多極端得偏執。如秋菊、魏敏芝、招娣、飛雪等等,或面對挫折或面對艱難,都決不輕言放棄;就情節的推動力而言,則追求極端的單純,甚至歸結為依憑人物一個最直接的心理動機。在《秋菊打官司》里是要“討個說法”,《英雄》簡化到由于是趙國人,無名就擔負起“刺秦”的重任(情節缺乏切己的動機,在推動敘事發展方面有明顯欠缺)。在影片的敘事方面,常常極端運用某種方法,如《搖啊搖,搖到外婆橋》與原作頻頻使用預敘相反,恰恰是大量使用省略法,敘事頗為生澀以至于難以流暢地敘述一個復雜的黑幫故事:而《大紅燈籠高高掛》中比比皆是的靜止拍攝,緩慢的鏡頭運動,暗示了一個古老的壓抑故事。凡此種種,均能證明極端化的思維方式在不同層面的存在。
極端化策略挾帶著導演銳利的個人意志,在形成鮮明的創作個性與風格方面極具優勢,而且創作個性一旦形成,由此形成了創作重復。這種重復是必要的:個性因重復得以強調,風格因重復得以彰顯。張藝謀影片的敘事策略、創作個性、美學風格正是由一系列熟悉而陌生的電影(如《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菊豆》等等)不斷地確認而大獲成功。但是,以極端化為核心的個性、風格可能因自身的偏執而拒絕接受審美視野之外的存在。極端化風格因其獨特而鮮明的特點備受關注與青睞,但極端化風格因其偏執也帶來了藝術上的一些不可回避的隱患。
2.遵循分解性美學的創作原則。對小說進行改編的過程中,張藝謀遵循分解性美學的創作原則,選取沖突性強的情節組合在一起,對原著進行濃縮,使影片結構緊湊。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比如影片《紅高粱》、《菊豆》、《一個都不能少》、《幸福時光》等對小說的改編,都體現了對分解性美學的回歸與張揚。其中,《菊豆》對小說《伏羲伏羲》的改編所體現出的分解性美學尤其明顯。首先,電影縮短了小說的時間跨度。小說中的時間從1944年一直延伸到文革后,描寫了楊天青從少年到中年的命運。而電影中,楊天青出場即是三十幾歲的老光棍,少年時的故事刪掉了,集中表現主人公近十年間的遭遇,這樣就使電影敘事的時空顯得更加緊湊。其次,為了通過情節及尖銳的沖突來表現人物,電影著力選擇了小說中處于質變狀態的沖突加以濃縮,并作了一系列處理。比如小說中的天青是自殺而死的,因為兒子不與他相認,加之菊豆又懷孕了,天青無法承受這樣多重的精神折磨和打擊,只得自溺身亡。而在電影里,天青是被兒子天白殺死,并非自殺。小說《伏羲伏羲》中,兒子天白也曾有殺父的念頭:“他心里萬分冷靜,如果堂兄果真做下了,又被他抓住,他就剁了他”,但是這種殺父的想法沒有實施,他最終還是從地窖里救出了天青。而影片則把天白殺父的想法變成了現實。實際上,天白是在代替父權行使這監督和生殺大權,天青還等于死在金山之手。這一改動強化了父子間的沖突,突出了叛逆者與封建禮教的尖銳對立,使沖突達到了極致。
對分解性美學的回歸,還體現在影片《大紅燈籠》對蘇童小說的改編上。張藝謀認為蘇童的《妻妾成群》寫出了人與人之間與生俱來的敵意和仇視,以及那種有意無意的自相損害和相互摧殘,因此影片將妻妾間明爭暗斗、爾虞我詐的情節集中起來,使得電影情節沖突一個接一個,并不斷加強,同時這些沖突是環環相扣的。影片中頌蓮為鞏固地位而假裝懷孕,這是小說中沒有的情節。這一情節的增加,使頌蓮的命運出現極大的起伏,假孕的敗露使她的命運從巔峰跌到了低谷,地位一落千丈。頌蓮因此郁郁寡歡,在酒醉后吐露了梅珊與高醫生的私情,致使梅珊慘死,而小說中梅珊之死完全是卓云所為,與頌蓮無關。電影情節的改動增加了頌蓮的心理壓力,同時也表明了陳府內斗爭的殘酷,即使是無意的泄漏也足以讓對手抓住把柄,致人于死地,這也為頌蓮的瘋掉作了環境鋪墊。影片為了集中表現妻妾問的矛盾,還刪去了許多頌蓮與大少爺飛浦間的交流以及許多日常生活的描寫。經過改編后,電影情節變得曲折跌宕、變化多端,具有扣人心弦的異常美感,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
總之,張藝謀電影對小說的選擇體現了他獨特的審美的趣味與品位,以及他對社會語境的敏銳感悟及適應的能力。而張藝謀的電影改編藝術,則進發出具有很深藝術魅力和美學光芒的電影導演藝術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