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于約翰·科特在領導與變革領域所做出的杰出貢獻,沒有人可以否認。但是,他在理論上的權威地位是否就不可質疑?胡適有個觀點,很值得人們深思。這位擅長“胡說”的杜威門徒,曾經強調,治學要“在無疑處有疑”,做人要“在有疑處不疑”。問題是,我們面對“大師”時,往往缺乏“對話”的心態,更多地是“聆聽”的姿勢。我們習慣了對大師的低眉順目,習慣了對大師的大加贊賞,更習慣了對大師的欣喜接受,而唯獨不大習慣“有疑”。
科特最近一本著作是號稱蟬聯美國《商業周刊》暢銷書排行榜12周、2002年度亞馬遜網上書店十大最佳商業圖書之一的《變革之心》。在這本著作的中譯本中,有十幾位來自歐美各大公司的首席執行官、總經理、總裁、主席等權威人士對這本書的贊譽,還有專門的幾篇來自國內學者、企業總裁的專文推介。究竟是怎樣精彩的一本書,需要有如此多的贊美來做鋪墊?面對這種令人眼花繚亂的稱頌,我們不僅要問,這還是學術著作嗎?
毫無疑問,《變革之心》有著更多的商業色彩,是一本普及讀物。它的副標題本來很清楚—《關于怎樣進行組織變革的真實故事》(Real-Life Stories of How People Change Their Organization)。當然,嚴肅的學者寫普及讀物是一件好事,大名鼎鼎的德魯克,也曾寫過《有效的管理者》這樣的大眾讀物。好的普及讀物,在學術史上也會產生巨大貢獻。問題在于,《變革之心》是不是屬于那種可以經得住時間考驗的傳世讀本?我們不能盲目相信書商的炒作,還要等待。
科特的領導理論和變革理論,盡管涉及到多個方面,但仔細考察不難發現,他的全部理論都建立在管理與領導“二分法”的基礎上。在科特那里,管理立足于科學,重點在控制和有序;領導立足于藝術,重點在遠見和變革。管理是“治事”之學,領導是“統人”之學。管理充滿了理性,而領導靠的是情感。正是這種“二分法”,使科特超越了其他管理學家。
但是,即使按照科特的理論向前走,管理和領導也是不可分割的孿生兄弟。“二分”之后如何“合一”?科特并沒有給出滿意的回答。就以科特十分強調的情緒問題為例,理性支配的行為和情緒支配的行為,究竟是如何統一到一個完整的“人”身上的?對此,值得管理學界進一步深究。
也許,科特的目的,并不是重構管理學理論大廈,而是回答西方社會高度工業化以后的現實難題。在這一方面尤其是企業經營中的變革方面,應該說科特有著巨大的貢獻。但對中國的讀者來說,把科特定位為面向后工業化社會的學者,馬上就會產生另一個問題,對于中國這樣的前現代因素眾多、傳統慣性巨大的轉型國家來說,科特的理論有多大的指導意義或者實踐價值呢?
相比歐美,中國的現代管理并不成熟。如果說歐美國家的管理已經發展到了壯年,或許中國的管理還僅僅是個蹣跚學步的幼兒。西方的管理界從強調效率的科學管理開始,經歷了一百多年的完善與發展,現代管理已經相對比較成熟,因此他們往往追求擺脫純粹理性思維的束縛,轉而探尋感性靈感的迸發。在這種情況下,重組、變革,換一種嶄新的思路并不會引起異議,反而能夠適應時代大勢。而中國現代管理的發展本身比較滯后,歐美管理學界早已走過的路還需要我們追趕,他們總結出的經驗還需要我們學習。如果對這種差距視而不見,還沒有學會走路就要模仿別人跑步,這樣的結果只會是邯鄲學步。
不能否認,中國的確有深厚的管理經驗的積累,但是這種管理經驗是在傳統農業文明的背景下積累的,很多管理思想都有濃厚的“人治”特征。并且由于文化傳統的影響,中國一直都是個重視“領導”而忽略“管理”的國家,理性的管理尤其缺乏。這樣的背景下,我們需要的是追求工業文明下的管理方法,而不是跳過工業文明直接“跨入”后工業化社會。
科特2002年來過中國“傳經送寶”。在記者對科特的采訪中,有人問到相關理論的普遍價值問題,擔心不同的地域與文化傳統會影響到相關理論的功效。科特的回答底氣十足:“在過去十年,哈佛有兩千多個來自美國之外國家的學生聽我的課。他們在一開始懷疑我所說的一切是否對他們的國家適用,但當我們課程結束的時候,我不記得有誰說這不適用。”這樣的回答并不能打消人們的疑惑,反而會使人感到缺乏邏輯上的驗證。兩千個學生確實是個不小的數字,十年的檢驗時間也確實不短,但是它是否真的就可以概括全部的狀況?這樣的理論真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沒有任何地域、國情以及實際情況的限制么?
管理活動中,一旦有什么“熱”起來,就需要相應的“冷”思考。否則,學術就變成了時尚。科特的理論,肯定有它的價值,而且在領導與管理的關系上,在變革的策略上,科特的理論貢獻是巨大的。但對于中國人來說,對于“世界工廠”式的突飛猛進來說,或許,現階段理性、冷靜的管理模式更值得關注,而不是那充滿了熱情和變數的新型領導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