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闞治東、劉波被撤銷起訴,人們發現,南方證券傾覆之后,幾乎所有主要當事人都得以全身而退,其結果匪夷所思
沒有人能夠預料到,持續三年之久的南方證券操縱股價系列案,會以一種黑色幽默的方式作結:在今年“五一”之前,深圳羅湖區檢察院因“事實、證據有變化”,對原南方證券總裁闞治東、劉波撤銷起訴。
作為中國曾經最顯赫的證券公司之一,南方證券在2004年初的關閉,曾經對股市產生了巨大的心理沖擊。此間暴露出來的委托理財、操縱股價、挪用保證金等一系列違法違規行為觸目驚心,而虧損210億元、中央銀行救助80億元的慘痛事實更令人心折(參見《財經》2003年第21期封面文章“誰填南方證券窟窿?”)。
然而,隨著闞治東、劉波被撤銷起訴,人們發現,南方證券傾覆之后,幾乎所有主要當事人都得以全身而退,其結果匪夷所思。
在此之前,南方證券主管投資的副總裁孫田志在2006年1月被從輕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二年;原任南方證券公司證券自營業務總部副總經理孫憲國被判一年零一個月;原天發投資公司(和華德資產管理公司一道為南方證券坐莊的投資主體)副總經理并兼任南京分公司資產管理部經理辛玉海、原華德公司投資總監孫明明被判有期徒刑一年零五個月;原南方證券資產管理部副總劉輝以及葛紹輝、陳平、李茁、張健、張弩六名華德公司和南方證券資產管理部人員被指控同樣的罪名,但免予刑事處罰。
與孫田志等一同被下達拘捕令的還有南方證券前任董事長沈沛,而沈沛在2003年底接管之前已去美國。一位知情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沈沛和家人住在洛杉磯,已經改了名字。”事實上,2002年之前,沈沛就已有了綠卡,也曾以探望女兒的名義出國。闞治東的前任總裁郭元先和闞、劉二人在2006年3月1日一同被捕,但免于起訴。和闞治東一道出任南方證券董事長的賀云,同樣是僅被吊銷證券公司高管任職資格。
在南方證券的沉舟側畔,是新一輪的股市高漲和內幕交易橫行。在當前監管部門三令五申強化稽查、打擊利益輸送的背景下,南方證券案件的終結方式顯得更加刺眼。
誰擔坐莊之責?
對于南方證券案的追究,盡管枝蔓繁多,但最終僅僅集中在哈飛股份(上海交易所代碼:600038)一只股票上,整個坐莊吸貨的過程發生在2000年底直至接管的三年間。公訴人稱,南方證券公司采用自買自賣手段操縱哈飛股份比例超過60%的時期,主要集中在闞治東上述任職的2003年3月至2003年10月間,2003年10月,南方證券控制流通盤的比例最高達到85%。
在法庭上,闞治東的辯護律師、上海市申達事務所高級合伙人陶武平提供的一個辯護理由是,證監會于2006年11月下達的對南方證券公司原高管的行政處罰決定書,對原南方證券總裁、闞治東的前任郭元先、原南方證券主管財務的副總許均華處以“證券市場永久性禁入”,而對闞治東則只是“取消證券公司高管資格”。中國證監會認定郭元先和許均華二人的過錯程度要高于闞治東。辯護人據此提出,既然公訴機關決定不起訴郭元先和許均華,就更不應該起訴闞治東。而深圳市羅湖區法院開庭,是在該處罰決定書下達后的2007年2月2日,在開庭后撤訴顯得頗不尋常。
闞治東的辯護律師還提出,南方證券主管投資的副總裁孫田志欺上瞞下,令闞治東長時間不了解真實持倉量,只能承擔工作過失的行政責任,且闞治東從未簽署過資金調撥單去加大哈飛股份的投資。而在此前的審理中,孫田志則辯稱他在哈飛股票投資過程中起一個執行公司領導代表公司下達指示的作用,沒有領導的同意不可能調撥這么大資金量。
那么究竟誰應該承擔相關責任?
顯然,南方證券操縱股票案件將公司高管與孫田志等十人分開起訴,帶來了上述相互推卸責任的問題。
事實上,早在2005年孫田志案件起訴后、判決前,羅湖區檢察院就向公安機關發了檢察意見書,認為南方證券高管有重大嫌疑,從證據上足夠要求公安機關啟動行政訴訟程序,一起追究高管的刑事責任。但公安機關認為證據不足,所以分案處理。據悉,當時羅湖區檢察院傾向于給孫田志重判,而對劉輝和張弩免于起訴;上報深圳市檢察院后沒有獲得批準,最終判決是集體決策的結果。
闞治東認為自己對公司炒作哈飛不知情,一個例證是,2002年7月3日,賀云、闞治東在履新后第一次召開了公司自營、資產管理業務專題匯報會議,并邀請了深圳證管辦領導參會。孫田志稱自營和委托理財只有75億元,當月計財部的報告是89億元,12月深圳證管辦調查的結果是將近百億元。
闞治東在法庭接受質詢時稱,“我在南方證券任總裁一年多的時間內,日常只能看到持股總量變化情況表,并且相關數據與監管部門后來掌握的情況嚴重不符。”直至2003年8月28日,在證管辦的直接要求下,孫田志才開始每天提供具體股票持倉明細表,兩個多月后闞治東就離職了。
盡管孫田志在南方證券動用資金的權力很大,不過,眾所周知的是,2002年6月21日闞治東、賀云上任后,正趕上“624”行情,南方證券不僅沒有賣出,反而大量買入哈飛股份和哈藥股份(上海交易所代碼:600664);雖然賀、闞可能不知道準確數字,但南方證券在市場上的表現卻是有目共睹的。
事實上,南方證券也并非只召開了一次上述形式的匯報會。據悉,在南方證券資產管理、自營、華德公司和天發投資這幾個投資主體中,只有天發投資的數據游離于闞治東的視線之外。這是因為天發投資被看作是南方證券之外的公司,完全由孫田志控制;南方證券也未向天發派出財務人員,而同在上海南證大廈辦公的華德資產管理公司,其投資和財務情況并入南方證券大賬,南方證券計財部提供的明細中,客戶名稱、投資每只的股票金額等都能清晰體現出來。除了總裁辦公會,闞治東也多次召集這幾個部門開協調會。
孫田志在口供中,就將增持哈飛解釋為一種被動行為:“新班子到任后不久就發生比較嚴重的矛盾,從2002年9月份開始對南方證券的各種傳聞不斷,再加上市場行情的變化,公司各投資部門對哈飛的投資不斷遭到市場的拋售,造成公司對哈飛的不必要增持。”
孫田志還稱,“2003年初,闞總在其主持召開的總裁辦公會議上,明確要求哈飛等公司重倉股不能隨便減持,要等待市場機會;同時要考慮到公司的經營任務和盈虧,股價不能出現下跌。”據悉,當時的會上闞治東表示,要爭取在2003年6月把持倉量壓到50%,到2003年底壓到30%。但會后沒有執行。
南方證券主管財務的副總許均華在調查筆錄中稱:“闞治東一方面要求壓縮保證金占用,但又不希望通過減倉來實現,不愿壓縮自營業務,所以就要求通過融資來彌補保證金的缺口。在這段時間中,誰向他提出壓縮自營業務或代客理財業務,他就給誰臉色看。當時,他的心態就是這樣”;“在總裁業務會上,闞治東表示,現在的自營規模,是救南方證券的重要措施,必須維持市值不受損失,防止風險,我只能給予田志同志以信心支持。”
闞治東在調查筆錄中也稱:“對這兩只股票,我和孫田志因擔心股票減倉造成股價‘雪崩’,所以始終沒有減倉。”當時,闞治東確實面臨著嚴重的危機,在深圳市政府未能提供資金支持的情況下,南方證券的出路,一是進入拆借市場,但闞治東上任不久,銀行拆借就停掉了;二是發行公司債券;三是增資擴股,但最終都不可能,所以主要靠融資來借新還舊來支撐,部門以上副總都有融資任務。最后就是加大挪用客戶保證金和客戶國債,終將南方證券推向絕境。
如上所述,深圳證管辦、深圳市政府自闞治東上任后就了解南方證券的情況,所以對于后期的責任追究問題并不那么簡單。
南方證券傾覆之際,挪用客戶保證金高達80億元,在中國證券登記結算公司透支和國債欠庫超過100億元,委托理財虧損超過30億元——這一巨額窟窿應該由誰來承擔責任?持續三年的司法調查,答案卻越來越模糊。
法律的尷尬
2004年1月2日南方證券被行政接管時,即由深圳市政府、證監會和公安部一起成立了行政接管組,進駐之后和員工進行廣泛談話。公安部門發現的線索就有上百條,涉案人員有20人左右。
據悉,曾經在調查名單上的人員包括沈沛任期內的財務總監冷清桂等。調查中,發現利用南方證券名義簽署委托理財協議,而資金并未入賬的賬外經營問題;還調查出南方證券資金轉至私人公司進行委托理財等問題。然而最終很多調查都不了了之。
一位公安部門的人士稱,在調查中,“逮捕哪個人都需要公安部同意,逮捕公司高層要上報國務院。”
眾所周知,南方證券及其關聯公司多年間編織起來的投資網絡,在證券市場上形成很大影響力,其自營和委托理財規模在頂峰時將近300億元。這個巨大的網絡也涉及到多重利益主體,“老鼠倉”、利益輸送等問題自不諱言。而對南方證券的調查和以往所有的調查一樣,并沒有涉及這一最敏感的問題。
上交所監察部 2004年2月的一份報告,對內幕人員交易和持股情況的調查結論是:“根據上市公司高管人員及其家屬身份證號碼,本部門查詢登記公司數據倉庫后,未發現上述內幕人員買賣和持有哈飛的記錄。”其中只是提及上市公司高管,并未提及對南方證券高管及家屬是否持股進行調查,顯然沒有觸及核心問題。此外,南方證券操縱哈藥股份的資金要遠遠高于哈飛,在2003年底大幅跳水后,其所持哈藥市值仍達50億元之巨。然而,最終的調查并不包括哈藥股價操縱案。南方證券案件中的一位辯護律師稱:“哈飛股份既不是南方證券介入最早的,也不是最大的重倉股,為什么單選哈飛起訴是個疑問。國家花了幾百萬來調查南方證券案件,看上去搞得很大;但最后只縮小到操縱一只股票,而且不是很大的罪名。”
公安部門雖然在取證方面下了很大工夫,但羅湖區檢察院的一位人士對于案件的查處并不能令人滿意也透露出無奈:“我們對調查證據并不滿意,公安部門給檢察院的調查材料中就沒有哈藥。我們的退查提綱就有十幾頁,內容非常詳細。他們在取證中廣撒網,但缺乏重點。檢察機關有督促偵查的職能,但不能代替他們偵查。”
2006年6月29日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六)》,將操縱股票價格罪的刑期上限從五年提高到十年。而南方證券案件發生在此前,前述檢察機關人士認為:“按照以前的法規,懲罰力度太小,可能不足以起到威懾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