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人的再塑造

這些年來，在高科技逐漸發展的過程當中，圖書館本身逐漸擺脫了很多陳舊的東西，進入了高科技階段的發展，這些是可喜的現象。但是，一些人過分地熱衷于自動化、高科技，也出現了把握失衡。記得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在石家莊市召開華北地區高校圖協年會的時候，我就已經提出了這個問題：高科技是應該的，但如果走偏了，那也是非科學的。我們國家某些領導人甚至也認為圖書館可以不要了，只要有計算機就可以了，說有了電子閱覽室就可以代替圖書館了。這實際上大錯特錯。某領導同志在寧夏、天津曾經講過這個問題：圖書館可以取消了，計算機一拿什么都有了，網絡天下嘛!應該承認，網絡天下確實是一大進步，而且是一個飛躍發展的根基。但是，如果認為這樣就可以取消圖書館，我覺得那是偏見。經過一個多世紀的努力，圖書館發展到現代的規模是不容易的，有幾十萬、近百萬的從業人員在辛勤地勞動，如果圖書館都變成了計算機電子閱覽室的話，這種景象將使社會的安定受到很大的影響。國家提出以人為本，圖書館員工是人，不是工具。我們要求社會、要求我們的館長，要關懷員工的職業生涯。所以，今天我想講講圖書館人應當怎樣塑造自己。

理想、理念是人生的信念和希望。從事任何一項工作，都應該對這個工作有一種清楚的認識。圖書館事業究竟是什么事業?簡單扼要地說是一種為人的事業，是為別人的事業。第一，圖書館事業是一種輸送事業。圖書館事業像一棵大樹的樹根那樣，埋在地下，通過自己從土壤中吸取各種成分的養料，然后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各個枝干和葉脈，從而使這棵大樹能夠蒼翠濃綠，枝葉茂密，碩果累累。而像樹根一樣長期處在一個地平線下的圖書館人，默默無聞地辛勤工作著，往往被世俗的一些陋俗偏見所漠視。我們要耐得住寂寞，要樹立堅定的根的觀念。

圖書館人是知識供應的后勤。這個后勤是一種帶有指導性的服務工作。圖書館人的后勤工作就像一種輸導血脈的藥品，當你的服務對象出現了知識血栓的時候，我們圖書館人就可以通過各種手段來融化血栓，讓知識血栓不致梗阻，這樣往往會把一個個課題從垂危的邊緣上搶救回來。往往一個題目做不通的時候，圖書館員工可以從文獻檢索中找出一條出路，讓課題得到了新的生命。就是說不僅疏通栓塞，還讓血液能回流。

圖書館人是探索科學的尖兵。所謂尖兵，就是要走在時代的前列，能夠清楚地看到社會潮流，了解到經濟建設的重點，見到新學科的產生和發展，能夠及時地為新的學科輸草備料，推動和指導某些學科的發展。

我認為，這些是每個圖書館員工必須具備的素質。圖書館的最根本性質是一種服務性行業。從廣義上說，世界上任何行業都是服務性行業，圖書館員工不應有怨艾，認為自己是伺候人的。因為圖書館人在給人以幫助的同時，自己也接受了別人的幫助。

圖書館員工應有的工作態度

圖書館員工的工作態度概括起來是三個字：“勤”、“韌”、“新”。勤是辦任何事的立足點。一個人如果長期處于懶散之中，無所事事，那就等于縮短了自己的有限生命；而勤奮不息，也就是一種生命的延長。

韌性是中華民族的高貴品格，特別是知識分子，像是塑料鞋，踩倒了，一抬腳，它又起來了，它能忍，當拖鞋也行，出入高級的地方也行。中華民族經過種種的磨難，仍然能夠生存、發展、興旺，并且屹立于世界，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具有一種堅韌不拔的精神，有時候艱難磨礪比在順境中能得到更多的東西。去年在中國政法大學講學，我就講了過去許許多多，在結束的時候，許多年輕人對我表示：“老師，我真羨慕您啊，您怎么那么豐富多彩?我們現在談人生，談不出什么來。”我說你們太脆弱，不能承擔任何苦難，有的還跳樓自殺。有一個圖書館學專業畢業的學生去應聘圖書館工作，館長是有意識地說，你到這來，是個碩士畢業生，首先從檢書開始。他扭頭就走了。那位館長跟我說，我就是說說，我好不容易爭取個碩士生，能讓他去檢書抬書嗎?就這點，他受不了。要是我們那個年代的人，有個工作，能夠在圖書館翻翻書、接觸書，真是天大的好事了，可現在的年輕人就接受不了。現在許多家長要讓自己的孩子到農村去、到鄉下去，看看豬是什么樣、牛是什么樣，居然要交“磨煉費”，看起來磨煉對于人還是很有價值的。什么是人的最大失敗?人最大的失敗是認為自己失敗；誰能打倒你?就是你自己。我三起三落，但是我起來了，而且我在南開大學當了十年館長，同時又是出版社社長，圖書館學系主任。我儲蓄自己，我讀書，我寫作著書。我現在著作50種，隨筆、雜文20本。要奮斗，人活著就是要前進，就是要奮斗。我的一個同學，原來各方面素質都比我強，但是在經歷挫折以后，他就天天什么事也不干了，等到要啟用他時，一個英國牛津大學的畢業生，什么都忘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每個年輕的圖書館人，你們要能夠忍，要待機而發。圖書館人最難忍受的是冷漠和偏見，這是無形的刀子，它會摧殘人的意志，你必須能以韌性來對之。我們不回避冷漠和偏見，我們不怕冷漠和偏見，我們也不消沉、不哀嘆，我們要用自己的知識和行動來反擊這種漠視和偏見。

第三個我們必須具備的態度是“新”，新的知識，新的東西。有人奇怪我70歲學計算機，我認為，這是個新東西，你會我也得會，至少我要懂得是怎么回事。新，就是追求。一個人不能抱殘守缺，我七老八十了，守舊，但是不能抱殘守缺；如果是這樣，你就不適應生存在這個社會。社會不會適應你，只有你去適應社會。任何一個向上的人，一個真正的敬業者，都能夠自我更新。如果我們一個人安于現狀、不求進取，勢必會失掉你的時代精神和人生色彩。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特點，所以我們年輕的圖書館人，要分析和認識時代的特點，要盡力地趕上時代。“趕時代”與“趕時髦”是兩個概念，現在很多人在趕時髦、不是趕時代。趕時代是要趕時代的那種特點與精神。時髦是時代一時之風，有很大的盲目性，我曾在《今晚報》上發表過一篇文章，講國學與國學熱。我說我反對風，現在一提國學，連《百家姓》都說是國學。這是褻瀆，褻瀆了我們的傳統文化。我不反對國學，但是我反對國學熱，國學熱是一種毛病、是一種弊病。所以趕時代不是盲目性地隨著社會之風而動，要明辨是非，不能人云亦云。

總之，對任何一種事業，只有立足于勤，持之以韌，不斷更新，才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才能戰勝冷漠與偏見，才能創造自己突出的業績，取得人生應有的價值。

圖書館人應該具備的素質

作為一個圖書館人，應該具備幾個基本素質。

第一，要有豐富的學科知識。圖書館是群書之府，是學科的源頭，圖書館薈萃了人類的知識精華，圖書館是一個雜學之地，各種知識都將在這里得到保存與傳播，所以圖書館人應該是雜家。我原來是歷史系教授，但是當我到了圖書館當館長之后，我就開始看各種不同學科的書。我要了解各方面的東西，只有這樣才能做好自己的工作，只有這樣才能指導人家的工作。所以，在圖書館工作，無論是領導者還是一般的圖書管理員，都應該博覽群書。雜，才能有一個集合。孔子講“和而不同”，也就是大家談和諧。和諧是不同的東西雜合在一起的和諧。圖書館學是一種“雜學”，各種學科、各種知識都應該在這里得到保存和傳播，所以圖書館人是“雜家”，應該具備豐富的各種學科知識，圖書館人的工作不是借借還還，不是拿拿放放，要給讀者提供各種知識養料，又要解答讀者的咨詢與質疑。要能夠判斷，要能夠給讀者以幫助。我們要做一個掌握知識、守衛知識、傳播知識、指導知識的人，這是圖書館人的理想、圖書館人的境界。

第二，應該貫通本行業的專業知識。每個行業都有每個行業的專業知識，作為圖書館人，對圖書館的行業知識要精。圖書館是一個專業性的行業，有一定的行業知識，這種行業知識面較廣，需要融會貫通。哪些是行業知識?我是這樣理解的：

1、本行業的傳統知識。關于傳統，現在有一個認識的誤差，認為傳統是停滯的、舊的東西。其實，傳統是滾筒式的、發展的。它在每個時代都在發展，注入每個時代的精華、傳承下來。圖書館事業的起源很早，中國的圖書館事業至少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從漢代以來，特別是清代，可以說是經歷過多次大規模的圖書搜尋整理工作。漢朝的劉向父子創造了中國第一個圖書綜合目錄《別錄》和《七略》。這個目錄是在公元前出現的，比現在大家贊揚的、世界上1945年瑞士人吉斯那創編的《萬象圖書分類》早了1500多年，就是說中國的圖書目錄比世界上其他國家的圖書目錄要早出現1500年。這是足以使我們自豪的歷史。第一個要掌握的知識即專業知識。

2、要掌握熟練的手工操作技能。我屢次講這個事情，很多人都笑我，說你現在還談手工操作。因為一般人以為計算機萬能，只要掌握了高科技就一了百了，但是當前我們的現實是手工操作與高科技技能并存的現狀，不能不屑于掌握好手工操作的技能。我到美國去考察圖書館工作的時候，他們的科技程度顯然比我們高，但是我到了一個部門發現，一些老太太在那刷糨糊，把書標貼在書脊上。書脊上都有書標，都得拿手粘，任何計算機都代替不了。她們粘得非常整齊，書擺在一起都是一條線。中國傳統的典籍比較多，做上書套古色古香，但上面的字非得手工寫不行，用計算機打印就沒有書香味道了。我創辦圖書館學系的時候，我開了一門大家反對的課叫作“書法”，我們前幾屆的畢業生基本上都能把漢字寫得橫平豎直。現在我們圖書館人，特別是年輕的一代，你們的字寫得究竟如何呢?計算機技術我要向你們學習，寫字希望你們向我學習。大家都喜歡穿漂亮的衣服，但是為什么不能寫一筆讓人看得下去的字呢?還有，我們用手工應該能夠掌握著庫存的分布，正確地評估圖書的采購，做好對新老用戶的教育。我在國外圖書館看到，雖然大家都用計算機進行檢索，但裝卡片的木質盒子還得擱在旁邊，一些老教授還得查那個東西。如何讓他們轉變過來用計算機，你得進行培訓，這叫用戶教育。了解讀者的需求、解答讀者的咨詢、鑒定版本、修補圖書的破壞等等，不用人行嗎。而且，只有了解了手工操作的利弊以后，你才能想到如何去改進它，如何利用高科技來代替它。

3、要有現代化的認識。我們現在處在一個新老交替，日新月異的時代。我們每個人在日常生活上，可以進行縱的比較。日子過得好了，也享受了，前人的生活不如我們。但是，在事業上不能做縱的比較，說現在圖書館的發展可比二十年前強多了。在事業上進行縱的比較使人落后，必須進行橫的比較，如：兄弟高校圖書館怎么樣?我們國內其他地區的圖書館怎么樣?我們的工作是不是已經和國際接軌了?是不是已經人流了?只有這樣的橫的比較，才能有所進取。這是新一代的圖書館人應該有的本行業的專業知識。

4、每個圖書館人應該有專精的努力方向。事業和職業可以合成一個，也可以分成兩個。職業是飯碗，是維持生活的條件。如果職業和你的事業合拍，那是最大的好事，但也許你另外有一個職業，無論怎樣，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自己專精的方向。每個人對自己都要有一個高標準的要求，專精是金字塔式的積累的專精，就是在廣闊的基礎上慢慢找出自己專精的方向來。圖書館界的前輩有一個趙萬里先生，是個版本學專家。他就是把職業和事業相結合的一個榜樣。他在國家圖書館做版本工作，他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和自己深厚的國學基礎結合在一起，終于成為前一個時代的首屈一指的版本學專家。他平常不是把工作做完了就拉倒了，而是積累工作當中發現的問題、探求原因。每個人都可以這樣做，在工作當中要積累，手要勤快，把發現寫下來，都可以成為專家的。浙江海寧縣，現在叫海寧市，有中國第一個縣級圖書館。現在的館長姓陸，工作非常有成績，是全省圖書館的標兵，我到那里訪問，他送我一本書，是清代瓷器的研究。他說他的正職是圖書館的編目，而事業，專精的方向是研究清代的青花瓷，是瓷器學的專家。最近他又給我寄來一本關于瓷器上花紋研究的專著。圖書館是出人才的地方。一天到晚被書包圍著，有這種氛圍，只要好學，就能寫得出東西。平凡的崗位不是不能夠出專家，主要要看自己的專心、韌性。選定一個方向，專攻它二十年，沒有不成功的。

圖書館人的職責

我們處在一個知識經濟時代，對于圖書館人來說，面臨著很大的機遇，機遇就是挑戰。首先，圖書館已經和即將成為知識流動和傳遞的重要部門，將直接進入經濟領域，發揮策劃、參謀、咨詢的作用。其次，在人才培養方面，圖書館將發揮更大的作用，受到社會和政府的重視和支持。有機遇，也就不可避免地有考驗和挑戰。圖書館人要為讀者提供有針對性的服務。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施行一種叫作學科館員制度(按《普通高等學校圖書館規程(修訂)》的提法應是“學科專家”)，讓圖書館中的工作人員能夠深入各系的學科去了解、去給他們提供資料和前沿的信息，這個辦法值得推行。我曾經講過，要把我們的高校圖書館辦成科研的圖書館，具有科學研究性質的圖書館。高校圖書館和公共圖書館有很大的區別，公共圖書館是社區的重點知識的共享，高校圖書館是科研和教學的機構，所以要把工作人員中一部分水平高一點的工作人員放出去，讓他們跟各系、各學科聯系，讓他們去了解科系，去發展前沿，圖書館才能當尖兵。所以，圖書館要在開發智力和培養人才上，起知識信息的傳遞的重要作用。如果圖書館人，對信息沒有判斷力，沒有選擇，也就不能提出很有價值的信息資料。這既要求圖書館人要有較高的學術素養、相當水平的圖書情報知識和高科技的業務技能，也要求我們要善于利用圖書館的設備和管理手段，積極推行用戶教育、提高讀者素質，使每個圖書館人自身更充實、無愧于圖書館人的光榮稱號。

我的這些觀點，即使陳舊，也是愚者一得，希望大家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