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力群的《中國皮影藝術史》是作者二十多年皮影戲調查和研究成果的一次總結和升華,也是中國皮影藝術觀照與歷史流變的精彩呈現。在此之前,魏力群已經推出了《中國唐山皮影藝術》(河北美術出版社2000年12月版)、《皮影之旅》(中國旅游出版社2005年1月版)、《民間皮影》(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05年3月版)等專著和一系列論文。皮影是涉及到美術、音樂、文學、戲曲、民俗等方面的綜合藝術,許多學者在各個方面都有所研究和探討,但要以一人之力撰寫《中國皮影藝術史》(以下簡稱《藝術史》),就對作者的理論水平和實踐經驗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作為“藝術史”,必須對中國皮影進行全面的藝術觀照并描述其歷史流變的進程,作者也正是以此為目標來撰寫這本書的。全書史論結合,圖文并茂,既有宏觀把握,又有微觀分析。除《緒論》外,全書共分七章,以影戲發展的歷史為經,以影戲本體的嬗變為緯,從“影戲的起源”到“當代影戲的發展”,都有系統全面的論述,得出的結論也很令人信服。例如在對影戲形成的各種因素全面梳理后,作者認為:“影戲是在民間百戲繁盛的影響下,借鑒影子游戲和木偶戲的表演形式,采俗講、說話的內容為演出底本,以剪紙人物為影偶造型,借光樹影于窗上進行表演,而逐漸形成并完善的”(第23頁)。又如對于中國影戲三大區域性流派的劃分,作者也是在前人的基礎上,先確定一種較為全面準確的劃分標準:“一方面是依據其形式特征,更重要的是要根據歷史沿革和藝人遷徙等因素來分析”(第53頁)。“區分中國大區域的影戲分布流派便不能以聲腔音樂為基礎,只能側重于歷史沿革和影偶造型的特征”(第54頁)。然后再將中國影戲劃分為以灤州皮影為中心的北方皮影、以陜西皮影為中心的西部皮影和以江浙湖廣為代表的中南部皮影。雖然這種劃分也還有一些小小的缺陷,不能完全反映一些區域內部影戲的細微差異,但畢竟這是作者首先提出的一種比較全面的流派劃分成果。全書有破有立,對一些眾說紛紜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獨到的看法,雖未必是定論,但其探索精神值得稱道。作者對歧見紛呈的“大影戲”和“喬影戲”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可備一說。他認為“大影戲”是一種嬉戲的、能夠引起孩童歡笑的、以人模仿羊皮大影戲為特征的滑稽表演,其實就是“喬影戲”,兩者只是在不同年代的不同稱呼。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的南宋“傀儡戲紋鏡”,孫機認為其中的圖像應該是弄影戲,作者提出商榷,認為是傀儡戲,給出的兩點理由也是有說服力的。關于北京東城派、西城派皮影的爭論,作者的看法是:“任何民間藝術的生存、發展,都需要借鑒、吸收姊妹藝術的營養,西城派影戲吸收灤州風格的東城派,亦屬正常的事情,并不必因此就必須正名為‘灤州影戲”’(第65頁)。此說亦公允。
清代以前影戲的文獻記載非常稀少,作者盡量梳理相關資料并提出自己的觀點。清代以后影戲的資料逐漸增多,作者不厭其煩地列舉各地的班社、藝人和劇目,展現劇本、表演技藝、造型特征、雕制工藝和民間習俗等方面的不同情況,在注重資料的同時進行把握和全面分析,揭示了影戲一些帶有規律性的發展歷程。作者群二十多年來走訪了一百七十多個縣兩千余名民間皮影藝人,積累了大量的田野調查資料,查閱了大量文獻,并收集了許多皮影文物。文獻、文物和田野調查資料三者互相參證的寫作思路,使全書更具學術品位。
附錄中的《皮影的收藏與識別》也是作者自己的經驗之談,為皮影愛好者和專業藝術工作者提供了借鑒和參考。《中國皮影戲大事年表》簡要清楚地展現了中國皮影戲的發展歷史。
書中也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部分引文不夠準確,注個別釋不夠統一和規范,且大都未標明具體頁碼,給讀者進一步查找和復核帶來不便。如第30頁“《東京夢華錄》‘京瓦技藝’篇中還記載了汴梁皮影藝人有:‘弄影戲丁儀、瘦吉,弄喬影戲劉百禽。’”此處“技藝”應為“伎藝”,作者所據的《東京夢華錄》版本是中國商業出版社1982年第1版。但一般版本相關部分為:“董十五、趙七、曹保義、朱婆兒、沒困駝、風僧哥、俎六姐,影戲。丁儀、瘦吉等,弄喬影戲。”兩者之間差別太大,雖然這一部分的標點還存在一些爭議,但還是選擇大家公認較好的版本為宜。同一頁引用姜白石的詩“燈已闌珊月色寒,舞兒往往夜深還。只應(因)不盡婆娑意,更向街心弄影看。”這首詩在許多地方被誤讀為與“影戲”有關,實際上這里的“弄影”不是“弄影戲”,只不過是這些“舞兒”在月色下弄一片清影而已。第48頁所引瞿佑的《影戲》詩,所寫是否即為“影戲”,也有待商榷,筆者以為所指應為“走馬燈”。
文中一些地方應該注明出處,如“綜上所述,可以看出,‘福影’(大影、腹影、府影)是一種既具有陜西和河北西路皮影特征(如供奉觀音為祖師,演員即興編詞等等),又打上了南方影戲烙印(如影人大,造型仿真人形象,等等)的原始影戲。很可能,它就是灤州影戲興起以前,早存在于灤州地區的古影的孑遺”(第195頁)。這段話沿襲了江玉祥的觀點,應該按照規范注明出處:(江玉祥著:《中國影戲》,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2月版,第216~217頁)。
書中李脫塵的生卒年也不統一,有188~1938年和1880~1939年兩說(第200頁、250頁、517頁),應以后者為是。李脫塵前往河北遷安拜謁影戲專家安心齊的時間有1910年9月和1911年9月兩說(第200頁、517頁),應以前者為是。
第94-95頁“演唱影卷時”一段話,與第271頁相關內容只有個別字句差異,基本上是重復的,作者可以變換一下表述方式。
全書的后半部分總體上述多論少,田野調查的成果反映也相對較少。
以上意見可謂吹毛求疵,但到底是希望《中國皮影藝術史》更好。因為這是一部學術性、資料性、藝術性和趣味性四者兼具的書,戲曲研究者、文化工作者、皮影藝人和普通讀者均可獲益。在皮影戲作為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保護的今天,我們期待著更多這樣好的論著出現,以進一步推動皮影戲的研究和發展。
(《中國皮影藝術史》,魏力群著,文物出版社2007年6月版,8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