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勤今年六十七歲,患有嚴重的糖尿病,視力相當不好。他年輕時就跟妻子離婚了,帶著兒子單過。兒子大學畢業后,分配到外地工作,根本就不搭理他這個父親。他住的房子是五十年代由蘇聯援建的三層老紅樓,一個單元住三家,共用一廚一廁。劉家勤住二樓陰面的小屋,另外兩家早已搬走,空出的房子租給外來打工者。
因為視力不好腿腳不便,劉家勤上下樓很不方便,每天饑一頓飽一頓。有人叫他把兒子告上法庭,求得一點養老金。他不愿意,當年離婚是他先提出來的,他覺得對不起兒子,今天遭罪是報應,他要贖罪。
隔壁的老房客搬走了,搬來一位漂亮的女孩,名字叫傅芳,是農村人,每天都下午上班,后半夜回來。一天,劉家勤實在餓得不行,想自己下樓去買點東西,剛走出門就摔倒在樓梯上,幸好被傅芳看見,把他攙扶回家里。從這以后,傅芳經常去看望劉家勤,每次都會為他帶來足夠全天吃的飯菜。傅芳說自己在酒店工作,這些菜肴都是客人沒有動過的。她洗衣服時也不忘記幫劉家勤洗臟衣服和被褥。她還送給劉家勤一個舊手機,教他學會打110、120、119,還告訴他連續兩次摁接聽鍵可直接跟自己通話,以防有什么情況發生。
劉家勤感嘆老天終于饒恕了他的罪,他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如何報答傅芳。
時值盛夏,一天清早,劉家勤蹣跚地來到家附近的小公園乘涼。傅芳雖然擔心他外出有不便,但還是建議他多出來走動走動。這是他經常來的地方,每次都坐在這一帶的長椅上。他一邊在長椅上打瞌睡,一邊咀嚼自己的一生。朦朧中,他聽到一對男女吵架的聲音。
這個公園,背靠山林,面朝湖水,相對偏僻,常有小青年在此談戀愛。
吵架聲起初很小,后來越來越大,劉家勤漸漸聽得真切了,好像男人手里拿了什么東西嚇唬女人。有人遠遠地圍了過來,只聽男人兇狠地說:“誰、誰也別過來啊!不關你們什么事,她、她是我老婆!”聽聲音,男人好像喝了不少酒。
劉家勤搖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哪,不知道珍惜好日子!他聽見那女人對圍觀的人說:“我不是他老婆!”
劉家勤猛地睜開眼睛,這聲音聽上去很熟悉,但一時想不出是誰。他雖然視力模糊,陽光也刺眼,但仍能隱約看見一個膀大腰圓的醉漢,一只手扭著一個嬌小的女孩往后山樹林里拖,另一只手揚著什么東西,嘴里說道:“是、是她逼、逼著我說實話,她、她是大伙的老婆——小姐!光、光收錢,不、不辦事,怎么行?”
圍觀者中竟然有人笑了起來。
女孩抗爭:“我不欠你什么錢!”
醉漢一拳打過去:“昨、昨晚上在歌廳……”
女孩一聲慘叫,不再辯解,求助眾人:“你們誰幫我報一下警?”
“我看你們誰敢!”醉漢揚起手臂,劉家勤恍惚間看見有金屬的光芒閃爍。他想到了自己衣服口袋里的手機。他坐的地方很不起眼,而且醉漢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圍觀的人群上,對他這個老頭并沒有在意。劉家勤悄悄掏出手機,這時,醉漢突然回頭,這提醒了劉家勤。他不怕歹徒將自己如何,但他怕自己受傷后會給傅芳帶來麻煩。
醉漢開始威脅女孩:“你要不、不跟我走,我、我就殺了你!”
女孩尖聲提醒眾人:“求你們啦,快去報警!”醉漢的手臂在空中劃了個半圓:“你們誰敢離開這里?”劉家勤只見白光一閃,女孩慘叫倒地。
歹徒握著利器,伸直手臂威脅眾人,離開事發地后,快步跑進山林。人們紛紛圍過來看女孩的傷勢。
劉家勤看看日頭,已近中午,想著自己干脆隨便買點什么吃的算了,可又擔心傅芳等他。每天這個時候,傅芳都會把飯菜送到他家里的。他拿出手機,猶豫著摁了兩下接聽鍵,耳邊響起熟悉的彩鈴聲,卻沒有人接聽。他正納悶,話筒里卻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他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有人跑過來,指著他對圍觀的人說:“是這老頭打的電話。”那人把劉家勤扶到被刺傷的女孩跟前兒,他一眼就看到女孩兒身邊那熟悉的保溫飯盒,他腿一軟,暈倒在地。
劉家勤出院之后去看傅芳,傅芳臉上裹著紗布。劉家勤老淚縱橫:“孩子,你知道我就坐在那長椅上,為什么不喊我呢?”傅芳小聲說:“我怕你知道我干的是什么工作,讓你難過。”劉家勤又說:“大爺對不起你!”
傅芳安慰劉家勤,向他傾訴了自己的家事。
傅芳的父母也是在傅芳小時候離異的。她跟隨母親生活,受母親的影響,她認定父親是個沒良心的壞人。父親不敢去看她,只好到學校去,結果每次她都躲起來。不幸的是,母親在她十歲那年去世了,傅芳沒有成年,只好被父親接走。父親來接她的時候,她像殺豬一樣嚎叫,之后就是絕食,視父親為魔鬼。
時間長了,她逐漸意識到自己的父親是個好人,離異只是父母之間的問題。當她明白了一切,父親的肝硬化已到晚期,需要昂貴的醫藥費和高營養的伙食。她把父親托給親戚,自己跑到城市里拼命掙錢,心里時時刻刻都在牽掛父親。就在這時,她認識了劉家勤,她便把劉家勤當成父親一樣服侍。
劉家勤本不愿當著傅芳的面流淚,可眼淚止不住地流。自離婚后,他從未這么痛快淋漓地哭過。劉家勤臨走時,將一個深色的大塑料袋放在傅芳的病床前,告訴傅芳里面是一些糖果和罐頭。
過了好幾天,傅芳才打開那個塑料袋,發現底下還有一個大信封,里面裝著劉家勤的房產證、房產贈予協議書和遺囑。協議書和遺囑都進行了公證,受贈人是傅芳。遺囑所立時間比贈予協議晚幾天,強調房子留給傅芳。
傅芳震驚了,在房產證里找到劉家勤留的字條:
孩子,我到養老院去了,你不要四處找我。我有退休金,到哪兒都可以生活。我們結識時間雖然不長,但你像陽光一樣照亮了我的心。你年齡雖小,卻讓我這個老者受到了教育:人要感恩,要時時刻刻想著報答,不能當生活里的看客。我會永遠記住公園里的那條長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