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章有段時間回老家回得很勤,死活要老爹賣掉村邊那片宅基地,說眼下地皮金貴得很,那塊地閑著也是閑著,能賣一萬多塊呢。
老韓知道兒子是羅鍋子上樹——錢緊了,只得把自己多年來當木材經紀積攢下的兩萬塊錢一股腦兒給了兒子。
老韓有些不明白,兒子和媳婦都在機關上班,每月三千來塊收入,卻老嚷嚷手頭緊,他們怎么會有那么大的開銷?
五年過去了,韓章由副處升正處,又做了副局長,可還是手頭緊,老想賣掉那片宅基地。老韓不明白歸不明白,卻認定一條理兒,寧可砸鍋賣鐵,也不能丟了那片風水寶地。
轉眼又一年過去了,老韓過生日這天,兒子一家三口特地從市里趕回來。
吃完蛋糕,菜還沒上桌,老韓竟倒在椅子里睡著了。
韓章和媳婦開始小聲爭吵。
媳婦主張回去后大張旗鼓地為爹辦七十大壽。
韓章說:“爹今年七十二了,再過七十大壽,準惹人笑話?!?/p>
吵著吵著聲音大起來,把老爹的呼嚕聲吵沒了。
韓章見爹醒了,正用棗枝似的手擦嘴角的哈喇子,不由眉頭一皺:“爹怎么這么容易困,要不明天去醫院檢查檢查?”
老韓搖頭晃腦:“不用,這是整天沒事干給閑的,趕趟集精神就來啦!”
第二天中午,老韓在秤鉤集促成了幾宗交易,剛在那張大鏊子前蹲下,想來個火燒夾煎灌腸,一輛小轎車“吱”的一聲停在了他身后,兒媳婦從車里鉆出來,不由分說,將老韓架上車,風馳電掣般開進市中心醫院。
做完一系列化驗檢查,兒媳婦說:“爹,您身體挺好的,只是得再觀察些日子?!?/p>
老韓心里“咯噔”一下,面色頓時灰暗許多。
老韓住院后,每天都有一撥一撥的人來探望。聽他們說話,老韓知道,這都是兒子局里和下屬單位的人。
兒媳婦對那些帶禮品來的人極其冷淡,對某些空手而來的人倒熱情有加,因為他們一個比一個豪爽大方,肯幾千上萬借錢給她,懇請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把老人的病盡快治好,好像老韓不是韓章的爹,卻是他們的爹了。
老韓心事重重,寢食不安。他問過幾回醫生,醫生和兒媳婦的說法一樣:“您老身體挺好的,但還得再觀察些日子。”這更加深了他的疑慮,他們八成是預先串通好的,沒病干嗎住院?兒媳婦還跟人借那么多錢,難道自己真得了什么難治的大?。坷享n一下子感覺自己老了十幾歲。
韓章從南方考察回來,老韓已經住院半個多月了,他兩眼深陷,面色焦黃,他真像是病了。
老韓并不知道兒子上月初已經由常務副局長升為一把手了,他想對兒子說點什么,卻突然倒在床上,口不能言,連用手比劃的力氣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