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1997年，我考入大學。一個山區里來的孩子，少年時除了那些面對沉默遠山的記憶，對于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懵懵懂懂、惶惶惑惑，一夜之間，發現自己已經立在了城市的街頭。這個世界如此陌生，而又如此為人渴求。十八歲的人生，實在太需要思考，也太需要路標。

所幸讀的是中文系，在大量文學著作的閱讀中，我發現小說為我們創造了另外一個世界——命運的沉浮、人生的悲喜，只因為作家那一支神奇的筆，便能帶領我們學會如何思考未知的人生、如何探索陌生的世界。當時比較喜歡《新時期以來的歷屆獲獎短篇小說選》，還記得是上海文藝出版社的選本。最初三屆的選本感覺平平。而第四屆，也就是81年的選本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我讀到了自認為是其中最好的一個短篇——陳建功先生的《飄逝的花頭巾》。小說講述了兩個考入大學的年輕人各自不同的奮斗旅程。通過主人公的奮爭、成功與迷失，或是沉淪、崛起與升華，表現了與祖國一同經歷曲折坎坷的一代青年對生活與理想的深入思考。

為什么它忽然打動了十八歲少年那顆惶惑的心?

數年之后，回過頭來，我發現了答案。每個人，其實都是自己人生路上的旅者。在路上，懷抱著各自的理想與目標。自我價值的選擇，是前行的方向；自我價值的實現，是前行的動力。人生在這種價值選擇與實現中感受自己人生旅程的意義。男主人公秦江的經歷和他關于奮斗者、人生的理解給我帶來了極大的啟示。人生就是一個不斷迎接挑戰和自我精神升華的過程，而后者尤其重要。他告訴了我關于路的選擇，更傳達了一種“在路上”的精神：到達，是另一個開始!

我想，我得記住這個作家。翻到書的扉頁，我看見了陳建功先生的照片：英俊、硬錚錚的男子漢的臉，目光里寫的是剛毅、從容和自信。

如果人生真的需要偶像，我愿意把陳建功先生列入自己的偶像名單。因為他曾給過的啟示。我開始常常品味他的作品，翻看他的訪談，閱讀他的人生。那種深刻的思想、健康的人格、睿智的言談、起伏的歷程深深地吸引了一個年輕人。后來我有幸做了陳先生的校友，去了北京大學攻讀中國當代文學的博士研究生，他的那篇《飄逝的花頭巾》，也一直伴隨著我奮斗的旅程。因為陳先生在中國文壇的地位——中國作協副主席、現代文學館館長，作為一個文學小卒的我，從未奢想過能夠親眼目睹自己人生偶像的風采，親耳聆聽他的教誨。但是就在這個酷熱的暑假即將結束的時候，一個喜訊意外傳來——南昌市政府即將舉辦“中國(南昌)首屆國際華人作家滕王閣筆會”，邀請了海內外許多知名文化人士參加，其中有一個名字我發覺特別顯眼——陳建功。

一夜未眠。曾經自覺和陳先生的某種緣分，忽然走近。

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火車站，把去北京的火車票退了。在我看來，能和陳先生見上一面，遠比做個準時報到的好學生重要。

但是對于他的容貌，記憶依然停留在二十五年前的那張照片——硬錚錚的男子漢的臉，目光里寫的是剛毅、從容和自信。我因此無數次地設想，二十五年的光陰，將在一個心目中的男子漢的臉上，刻寫下怎樣的滄桑?

9月1日是會議報到的日子，陳建功先生早早地趕到了五湖。一位負責接待工作的領導，同時也是陳先生的好友帶著我們幾位年輕人迎了上去。終于走近他了，還是那張硬錚錚的男子漢的臉，目光里寫的是剛毅、從容和自信。他那爽朗的笑聲撲面而來。對著他多日未見的好友，也對著我們幾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剛一見面，陳先生就向他的好友連連感嘆：“真是沒有想到啊……”好友忙問什么沒想到?陳先生答到：“沒想到你們南昌這么有魄力，舉辦這樣的大型筆會可不容易；沒想到來的人都這么有名氣，國際知名的華人作家來了好一幫。你看我來得這么早，真是急不可待啦!”幾句幽默風趣的回答，令現場的氣氛立即活躍起來。我們幾個年輕人在分別做了自我介紹之后，陳先生對著我劍眉一揚：“你也是北大的?哪個系?”我報告了自己學習的專業和其他一些情況，陳先生很認真的聽著，然后爽快地說道：“很好!繼續努力。明天將’要舉辦的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文壇盛會，辛苦你們大家了。我一定抽出時間和你們好好聊聊。”因為陳先生負責會務的重要工作，并且不顧自己旅途的勞頓，又馬上要親自趕往機場迎接來自寶島臺灣的著名愛國詩人余光中先生，所以我們只好和陳先生暫時道別。不過那位陳先生的好友留在了接待大廳，于是我們幾個年輕人紛紛圍著他，希望他給我們講講陳建功先生的人生故事。

看著這一雙雙誠摯而懷著欽佩的眼睛。陳先生的好友被我們打動了，也為自己的朋友有這么多年輕的崇拜者感到由衷的驕傲。他緩緩地點燃了一只煙，就在這繚繞升起的煙霧里，我們慢慢地走進了一個人的傳奇世界中。

在和平的年代，用傳奇來講述自己命運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還是樂意在安穩庸碌中走過這一生。對他們而言，陳先生無疑是一個另類。他的天性之中似乎就早已埋藏下了某種不安分的因素。就如他自己描述的那樣：“喜歡魯迅說的‘走異路，尋他鄉’尋找別樣的生活，這也是我的天性，就是不斷地變換自己的生活方式。”也許其中還有著家族留下的緣脈。他的父親年輕時漂洋過海出走去求學，在海上遇到臺風，結果他父親是抓著一塊木板赤條條飄回來的，但后來又重新打點行囊赴廣州求學，然后再北上北京。更遠的出走是陳先生的爺爺，他的出走和奮斗，最終使得陳氏家族成了廣西北海的望族。

如果僅僅是一種“不安定”，事未必有所成。所以在陳先生的這種“不安定”下，潛藏的卻是一顆堅定且勇敢的心，一個不斷努力向前的意念和一種自尊善良的健康品格。

陳先生在廣西北海出生，年幼時隨做大學教授的父母來到了北京生活。高中畢業后，他去了京西煤礦做一名采掘工。每天他和工友們大清早起來。走過寒風凜冽的山谷，到一間工棚里脫掉全身的衣服，換上全套的工作服。前一天換下來的工作服，因為沾滿了汗水和泥水，隔天已被凍成冰坨。陳先生和他的工友們需要把這冰坨掰開，套到赤條條的身上。一下井就是八小時，扛著百十斤的風鉆打眼，頂著放炮的滾滾濃煙掘進。有一次他被炮煙熏到一個死巷中，幸虧被另一名工友冒死救出。“文革”時代的政治迫害也沒有放過他。因為背誦了《日出》中的一句話：“太陽出來了……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結果被打成“反革命集團嫌疑”，受到了批判。

不過他在那個年代從沒有絕望過，相反，他活得很充實。對此陳先生曾回憶道，是三個方面給了他充實的感覺。第一是找書讀。他講起當年做礦工時的求知情景：在井下干了八個小時，筋疲力盡的他從礦井走到井外，換上干凈的衣服，趕緊讀著從礦區圖書館“偷”來的書。那個時代，書大多被破了“四舊”，找到一本書不容易。陳先生于是常常得穿著厚厚的棉大衣，混到銷毀圖書的地方，把書藏到棉大衣里夾帶出來。他在礦區的宿舍里，用半個紙盒子做燈罩，自制了一個床頭燈，用裝火藥的木箱子，搭了個寫字的小臺，用來讀書寫作。第二是他和一起干活的工友們建立了深厚的情誼。樂觀、幽默、豪爽、義氣的工友，是陳先生在城市生活里從未感受過的人物，也給他帶來了濃郁的底層生活氣息。第三是他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對于一個人文知識分子來說，任何人生的遭際和坎坷，都不過是豐富閱歷的一部分，都可能轉化為獨享的精神資源。

書本的滋養、工友的友情、對于人生的豁達體認，為最終造就陳先生寵辱不驚的非凡氣度打下了基礎。而他那種困境中求進取，絕望中言希望的信念，終于給他的人生帶來了莫大的幫助。在1977年恢復高考的第一年，陳先生以優異的成績被北京大學中文系錄取。在他就讀于北京大學的時候，又以那篇《飄逝的花頭巾》大步流星步入文壇，為中國當代文學史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聽了這位陳先生好友的述說，在座的年輕人里響起了一片贊嘆聲，甚至連那位站在一旁的服務員都被他的故事打動了，聽得如此入神，竟一時忘記了給客人們的茶杯里續水。而接下來的故事，更讓我們深刻的了解了陳先生人格的魅力所在。

陳先生和身邊的朋友們常常講到，作文首先要學會做人，要做一個有善良心、扶助心的人。他在讀小學時，有一位同學的性格很內向，因為他的父親是“右派”，所以更沒人理睬他，而且還常常受欺負。有一段時間，這位同學常常牽著一頭奶羊來上學，大伙兒更是取笑他。后來陳建功知道，因為他的媽媽也被打成了，右派，幼小的弟弟沒有奶吃，奶奶就讓他養了這頭奶羊。從此后，陳建功便在上學、放學時陪著他，以免遭別人的欺負。

擁有尊嚴的人格，在陳先生的心中，比什么都重要。聽到這里，我不禁想起了陳先生為女兒寫的一封家書——《致吾女》，其中的一段話我尤其印象深刻：“女兒，說老實的，你老爸老媽為你感到驕傲。驕傲的決不是世俗的所謂成績與名次，而是你的尊嚴感并沒有被摧毀，你不會蠅營狗茍察言觀色活得委瑣而可憐：你的個性沒有泯滅，你不會隨波逐流人云亦云活得圓滑而壓抑。你維護著自己的尊嚴和個性，又懂得尊重別人的尊嚴和個性。這是一種健康、健全的人格。能以這樣的人格追求去做學問，將會堅守自己的發現和創造，也尊重別人的發現與創造。這就是我一直和你說的‘北大精神’。”在我看來，這不僅僅是他對自己心愛女兒的肺腑之言，更可以看作是對中國每一個青年學子的肺腑之言。同為北大的校友，我相信自己能夠明白，更可以實踐陳先生所說的這種“北大精神”!

到了當天夜晚，前來報到的作家們基本都已經聚齊了。許多人本來就已經是老朋友了，見面自然十分親熱。而陳先生和每一位客人都很熟悉，他頻頻上前招呼著，問候著。看得出來，他在作家群中是一位很受歡迎和尊重的人物。用過晚餐，大家興致勃勃地登上了中巴車，打算好好地觀賞一下英雄城的美麗夜景。中巴從酒店緩緩地開出，沿著江邊向紅谷灘開去。中巴車里歡聲笑語。大家一邊沉浸在相聚的喜悅中，一邊品味著南昌多彩的夜景。贛江兩岸如虹的燈火，雄偉壯觀的八一大橋，遠處高聳的摩天巨輪，不時地引發了大家一陣陣的贊嘆。恰巧這時路過了一個街口，中巴暫時停了下來，陳先生也停下了說笑，仔細地盯著窗外，目不轉睛地在看著什么。坐在一旁的著名作家鄧友梅先生看見陳先生如此神態，忙問他在看什么好景色。陳先生伸出手，指著窗外繁華的店鋪、熱鬧的街頭、往來的人群認真地說道：“你看看，多熱鬧、多有活力的生活。這也是真正的好風景啊!”

談笑之間，車子已經來到紅谷灘的秋水廣場。這時的秋水廣場早已是一片歡樂的海洋，男女老少各色市民紛紛在這里納涼消暑，開展自己的文化活動。陳先生被這種熱烈的氣氛感染了，一下車，便信步向前，走進這片歡樂的海洋。一位導游姑娘來到我們面前，為大家做著詳細的景點介紹。陳先生很感興趣地聽著，不停地贊許、點頭。參觀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大家坐上中巴準備返回。陳先生看見那位剛才為大家解說的小姑娘還站在車外，連忙打開車窗，大聲地對她說道：“你的講解很精彩，謝謝你了!再見。”忽然有一位長者為自己送來感謝和鼓勵，本來一直有些拘謹的小姑娘盛開了燦爛的笑容。當車已經開出了一段路的時候，我回頭發現那個小姑娘還在那里目送著我們。

9月2日上午，“中國(南昌)首屆國際華人作家滕王閣筆會”正式在江南名樓滕王閣召開。這是由中共南昌市委，南昌市人民政府和中國現代文學館共同主辦的一次文學盛會。作為現代文學館館長，同時又是這次筆會組委會主任之一的陳建功先生，為這次筆會的成功召開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陳先生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只字不提，而是對大家的熱情參與表示了誠摯的感謝。在開幕式的致辭中，他尤其稱贊了南昌市政府在推進南昌市的經濟、社會建設的同時，格外注意振興這塊“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的文化傳承。他認為南昌人的眼光是遠大的，通過促進海內外華文作家的交流。通過籌劃一個較為長久的國際寫作計劃，今后每一屆的滕王閣筆會都將勝友如云。他相信，南昌的美麗和活力、歷史與現實，將漸漸地走人越來越多的海內外作家的筆端。同時他還保證，中國現代文學館，“將一如既往地為朋友們的雅聚和歡笑，做出我們應做的努力!”

陳先生精彩的發言，激起了在座所有聽眾的熱烈掌聲。上午的開幕式結束之后，我們回到了下榻的賓館。有趣的是，在我和任何一個客人談到開幕式的情景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向我傳達著同樣一個信息：“上午陳建功先生的發言太精彩了!真正有水平!”或者是說：“那個在開幕式發言的就是陳建功先生啊?還是文學館的館長，看來名不虛傳。”

下午的活動是個重頭戲，我們要去省博物館參觀八大山人的百幅真跡，這無疑給筆會增添了厚重的文化內涵。一到展覽館，大家魚貫而入。急于目睹八大山人真跡的風采。陳先生也不例外，腳步匆匆地進了展廳，開始流連于這片藝術世界之中。一位隨行人員想為陳先生拍張照片，陳先生急忙叮囑：“千萬不能打閃光燈!注意保護藝術品。”

正在觀賞著，陳先生似乎被什么觸動了，只見他叫來幾個隨行的工作人員，對著展覽用的櫥窗比劃起來。我好奇地上前詢問，原來陳先生一邊觀賞字畫，一邊留心著展館的陳列設施。他作為中國現代文學館的館長，還在時刻操心著文學館的二期工程建設，而如何設計文學館的陳列櫥窗，保護好陳列的展品是他尤其留意的一個問題。他發現江西省博物館的櫥窗設計有可取之處，所以就連忙叫來隨行人員，為現代文學館的二期建設吸取經驗。

幾位前來采訪的記者發現了人群中的陳先生，他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連珠炮似地向他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陳先生微笑地看著他們，侃侃而談。其中，他談到南昌市這幾年發生的巨大變化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覺得，南昌市不僅在經濟建設上取得了重大成就，在文物保護和文化建設上也取得了重大成績。南昌的人文景觀、城市活力與市民的精神面貌深深地打動了他。對于南昌市能夠被評為“世界十大動感都會”之一，他深表信服。同時，陳先生還將北京和南昌兩座城市做了個小小的比較。他說。北京是在傳統中突圍的新城市，是一架波音747：南昌是一架中型客機，起飛要更輕盈，也會更靈活些。聽著這有趣的比喻，大家笑聲一片，同時也對建設自己家鄉的美麗明天充滿了信心。

參觀的時間到了，大家正準備回到旅游車上。忽然風云變色，一陣雨點猛打下來，我連忙掏出一把雨傘遞給走在最前面的陳先生。沒想到他不肯接：“不要給我，把傘留給后面的老先生!”扔下這句話，他沖進了雨中，我只好把傘塞給走在后面的一位老先生，隨著他冒雨一起沖到了車上。

雨越下越大，大多數參觀的人都暫時留在了展館避雨，車上除了司機師傅，只有陳先生和我兩個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他笑瞇瞇地看著我，說道：“小伙子。現在倒是我們好好交流的時候啊。”雖然我算是陳先生的小校友，但是我知道和博學廣閱的他相比，我哪里有什么稱得上和他交流的資格啊。可是陳先生的寬厚和謙和很快打消了我的顧慮，伴著窗外的陣陣雷聲，我開始大著膽子向他討教起有關文學方面的問題。

陳先生談到，“文革”結束后的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由于這個時期文化消費的單一性，更由于文學作為社會敏感的神經、民族的良知，發出了撥亂反正的最為迫切的呼聲，當然成為了那個時代最為引人注目的形式。80年代后，作家受到了不斷涌進的各種西方新的文化思潮的影響，自覺地進入了藝術的探索性階段。各種各樣的小說以及詩歌等文學體裁的突破，為文學的進步注入了新鮮的血液。而后幾年作家們義敏銳地認識到，借鑒與探索不能離開本土的文化根基和土壤，尋根文學隨即風起云涌，這是一次尋找文學根基與土壤的自覺行動。進入80年代末，文學呈現了多樣化雜糅的局面，既有關注當下現實生活的作品，又有偏重于個人心路軌跡的佳作。而關注民族特殊的文化背景，關注民族歷史和關注民族心理的作品尤為突出，具有中國氣派和中國作風的創作正日趨成熟，由此可以想見中國文學，將為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文化需求，為民族精神的張揚，為民族情感的提升，做出更大的貢獻。

這是一段精彩的文學編年史般的總結，不是有心人，不是經歷人。是很難有如此準確、精到的表述的，但陳先生又是冷靜的，他更指出了我國文學創作中亟待解決的一些問題。他意味深長地說，作家仍需在喧囂而騷動的時代保持自己的“定力”，那就是，作家應永遠保持對生活應有的敏銳與激情，應該到社會生活中去，到人民群眾中去，豐富并深刻自己的閱歷和思想，因為作家的魅力，在于用形象向讀者重新鑄造一個藝術世界。用這個藝術的世界，帶領人民深化對時代的認識，對自己的認識，對未來的認識，也幫助人民提升自己的藝術境界和審美趣味。陳先生說，除了內容的時代精神，思想的深刻性以外，通過藝術的探索、實踐，尋找更具有中國特色，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也是個值得注意的問題。中國的作家們，在向海外先進文化學習與借鑒的同時，要注意向中國先進的傳統文化學習，向中國近現代革命文化學習，向中國民間先進文化學習，熔鑄百家，自成一家。

陳先生還特別談到了江西的創作。他認為，江西自古就是人文薈萃之地，有很多文學史上的知名文士都和江西結緣。對于江西文學界在現當代文學中的貢獻，他充滿了敬意。陳先生還和許多江西的作家是好朋友。他相信江西文學界的朋友們在堅守創作個性、追求個人風格的同時，不會忽視時代風云、社會風雨對情感的磨礪和滋養，不會忽視歷史的、人民的視野對把握時代與人生的啟示與幫助。他還建議道，如果江西的作家能在向地域文化尋寶的同時，跳出圈外，站在中國乃至世界的先進文化的高度來觀照本地文化，那么他們的那些充滿地域文化風情和人文底蘊的創作，將具有與中國乃至世界文化對話的能力。

言談之中，他敏銳的觀察、成熟的思想和睿智的思辯深深地吸引著我。不知不覺，窗外的雨慢慢地小了，人們陸陸續續地回到了車里。他們大概沒有想到，就在這短短的半個小時，車上這個黑黑瘦瘦的年輕人就已經收獲了許多意想不到的知識，而車上另一位始終面帶笑容的長者，則已經做了一回真正的導師。

幾天筆會的時間過得緊張而充實，而陳先生又無疑是所有人中最忙碌的一個。主持會議、探訪朋友、為大家的事情跑前跑后。他仿佛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人。不過只要有空，我們倆都會海闊天空地聊起來，話題已經超出了文學，談到了人生的經歷、子女的教育、處世的觀點等諸多方面。我仿佛看見，一本厚重的、寫滿生活智慧與人生閱歷的書。一頁一頁地展現在了眼前。一次閑聊中，陳先生還告訴我有關他的一個心聲：他打算將來能夠自己開著車，帶著夫人隨性所至地到處漫游。他覺得人生最好的狀態就是“在路上”，因為一直是“在路上”，所以生活就一直保持著新鮮與活力，充滿著無限的可能性。

在南昌的筆會圓滿結束了，陳先生還要陪同朋友們上廬山，我卻因為北大的開學日期已到而不能隨行。我的心里多有戀戀不舍，尤其在已經走近了一個如此有個人魅力的先生之后。會議結束，從下榻的五湖出來，我獨自走在南昌寬闊的大街上，心里老是在想著他所說的“在路上”，思考著“在路上”將是一種怎樣的精神和氣度。忽然，我想起那天去紅谷灘的夜晚，陳先生出神地看著窗外繁華的店鋪、熱鬧的街頭、往來的人群，想起他很認真地說的那句話：“你看看，多熱鬧、多有活力的生活。這也是真正的好風景啊!”

恍然間，我明白了——“在路上”，就是一種永遠充滿活力的精神，就是一種認真體味生活、熱情擁抱生活、努力建設生活的氣度。帶著這種精神與氣度，在路上，我們奮力向前；帶著這種精神和氣度，在路上，我們充滿期待；帶著這種精神和氣度，在路上，我們擁有明天。是的，我們的人生就是因為“在路上”而精彩，我們的文學就是因為“在路上”而多姿，我們的城市同樣也會因為“在路上”而更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