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愛上一顆泡面頭

曾經我們任性而卑微地愛著，卑微到僅僅要對方快樂就可以。

卻不知，我們的愛情一直在兜兜轉轉。

【狐貍精轉世的大磚頭】

夏小天捏著我的手看了半天，他說，你五行里土先行，土主信，生在秋天，所以你是個情深義重的人。他說到這里的時候，兩條眉毛抖了抖，我打了個冷戰(zhàn)，甩開他的手，想都別想。

我知道夏小天在想什么，無非是窺視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才藝全能比賽的門票。他說，左拉，你既看不懂話劇，又五音不全，你去看比賽有什么樂趣？

我哼一聲，我還沒在新造的禮堂里睡過覺，今晚想去試試，你有意見嗎？

我堅持要去的理由，只是因為一個人，章小定。

我喜歡章小定，章小定喜歡簡佳。這是A大最沒有新聞價值的一條新聞。

可最讓我沮喪的是，我認識章小定二十年，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比不上簡佳看他兩眼。

去學校報道的那天，我和章小定在公車上爭論《創(chuàng)世紀》的男主角是誰。我說是郭晉安，可章小定拉長著臉非說是羅嘉良不可。當我意識到自己的口誤時，采取了死不承認的態(tài)度，間接導致的后果是我這塊玉成功地引出了簡佳這塊大磚頭。

彼時，我正掐著章小定的脖子把他的頭抵到車窗口，舉著拳頭對他吼，看你還說羅嘉良不？

坐在前面的簡佳適時地回了頭，她忽略了我的嬌媚，眼神直接朝章小定瞟了兩眼，嘴里吐出四個字，羅嘉良吧！

我的手尷尬地舉在半空，我想如果我是紅孩兒，鐵定會用三昧真火燒死這個程咬金。

我清了清喉嚨，拍了拍章小定的衣服，扯了扯他的領子，然后無比端莊地坐回了座位。在這一系列動作里，我用余光瀏覽了她的臉。柳葉眉，櫻桃嘴，小家碧玉的長相。

那刻我斷定，她還是塊狐貍精轉世的大磚頭。

【滿漢全席上的一棵大白菜】

我對著鏡子左照右照，我問夏小天，我說從眉眼到氣質，從頭發(fā)的三十六個發(fā)式到汗毛生長的組合比例，我哪里比不上簡佳？夏小天把玩著手里的紙飛機，說，最根本的就是，你叫左拉，而她叫簡佳。

那一刻，我拿著鏡子的手失了力氣，全然不顧桌上一直震動著的手機。夏小天拿起我的手機，拉著我的手把我推出食堂的大門，他說，左拉，你要有信心。簡佳的三天無論如何都比不上你的二十年……

我握著夏小天的手感激涕零，你真是個革命的好同志。

當我走到禮堂的門口時，章小定已經站在那里等了很久。他一看到我的出現(xiàn)就上前拖我進場。一邊拖一邊說，我還以為你去伊拉克吃飯遇到戰(zhàn)事英勇犧牲了呢……

那天晚上，四個小時的比賽，無聊到我情愿用來看《蠟筆小新》。

可章小定卻看得氣定神閑，我趴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問章小定，幾百年不變的節(jié)目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章小定頭也不回，伸手拉了幾縷我天生卷曲的頭發(fā)，說，那你頂著這一頭泡面二十年，你膩不？

我踩他腳白他眼，伸手拍掉他手的瞬間聽到了簡佳的名字。

她穿一身綠色舞衣，舞臺上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明媚而動人。

禮堂里的霓虹燈忽明忽暗，照在章小定帥氣的臉龐上，我始終忽略不了簡佳出現(xiàn)在舞臺上時他眼里散發(fā)的光芒，閃耀如星辰一般。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滿漢全席上的一棵大白菜，多余得毫無道理。

【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

我看著天花板，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攪動。夏小天拍我的頭，你傻啦？天上有錢掉下來嗎？笑那么開心……

我不想告訴他，我開心是因為章小定搭話失敗，約簡佳看電影沒有勇氣說出口，支吾了半天說了句，今天天氣真好。

章小定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guī)缀跣ε吭诘厣稀Ｎ椅嬷亲樱闹募绨蛘f了倆字：

窩囊！

夏小天從書包里拿出一張報名表，上面的標題是全校的舞蹈比賽。他說，校方和學生會都很重視這次比賽，也力邀有實力的人參加……

我側臉斜睨他，夏小天，你的意思是要招啦啦隊嗎？我不顧他瞬息萬變的臉色，起身準備離開食堂。夏小天追了上來，攔在我的面前。

他的語氣里滿是疑惑，左拉，你有十年的芭蕾功底，你的舞蹈可以勝過任何一個人，得冠軍都不是什么懸念……

我推開他，對不起，夏小天。就因為如此，我才不愿意……

因為那天的章小定還說，簡佳還沒有看他是因為，圍在她身邊的蒼蠅實在太多，她來不及趕走來不及拍死導致的后果是阻了視線。

他說這話的時候，拿著《唐詩三百首》在走廊里來回蹦潰，他甩了甩頭，說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

中午在食堂買飯的時候，我和他爭是買芹菜還是菠菜。我說芹菜，他說菠菜，我朝他斜眼，你這塊噴了金的鐵，吃什么菠菜補鐵，矯情！

他一臉不屑，泡面頭，你懂什么，菠菜是簡佳最愛吃的蔬菜。

我們在長得像條龍的隊伍前爭論，打菜的大叔終于發(fā)了飆，把盆子敲得叮當響，吵什么，打情罵俏一邊去。后面這么多打飯的呢。

章小定賠笑臉，大叔，你有沒有基本的審美觀啊？打情罵俏也要找個像點人樣的……

我終于決定打一碗菠菜湯，直接往他的脖子里灌，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

可那一句簡佳最愛，已經深深刺痛了我柔軟的心臟。是不是不管早晚，不是我的，始終都不能是我的？

我不愿意參加舞蹈比賽，不過是因為章小定天天在耳邊念叨，他喜歡看到簡佳站在那個絢麗的舞臺上的樣子，希望看到她最后的微笑。

其實，愛一個人就可以這樣卑微，卑微到僅僅要對方快樂就可以。我之于章小定，而章小定之于簡佳。

【逃避責任是我的習慣，貪生怕死是我的本能】

章小定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圖書館找書。

夏小天說，你的死穴來了。我回頭看到章小定一臉獻媚的表情，忽然渾身冰冷起來。他上前拍我肩，表情曖昧，問是不是兄弟？我踢他腳，難道是姐妹嗎？

他搭著我的肩說，為了祖國的四化建設，為了人民的幸福生活，為了神州七號的順利發(fā)射，你是不是有義務和責任為我的終身幸福貢獻一份力量啊？

我冷笑，章小定，你腦子沒燒壞吧。逃避責任一向是我的習慣，貪生怕死一向是我的本能。

他仰天長嘆，說現(xiàn)在的好女人真少啊，出得廳堂的進不了廚房，進得了廚房的又不溫柔，溫柔的呢又沒主見，有主見的呢又沒有女人味，有女人味的呢又亂花錢，不亂花錢的呢又老土，不老土的又有些不放心，放心的呢又不想要。

我捧著小臉，說現(xiàn)在的好男人可真難找啊，有才華的呢長得丑，長得帥的呢不可靠，可靠的呢又不浪漫，浪漫的呢又不老實，老實的呢沒情趣，有情趣的呢不放心，放心的呢不想要！

章小定嘖嘖兩聲，想要的那些，未必給你，是不是？果然狡辯也是你的長處。

賤。我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好吧，心地善良也算是我的優(yōu)點。我接過他手里寫給簡佳的情書，女王就恩賜你這個機會替你送份情書吧。

【只要不以身相許就可以了】

請不要把我定義為小心眼的女生，出了門會把章小定的情書扔進垃圾桶然后哄騙他說情書送了送了。

我對黨對社會都很忠貞，斷然不會做出這么無恥的事情來。我替章小定送了情書，并且還很成功地替他約了簡佳。

地點在學校的小電影院。我勘察過了，當晚放的是恐怖片，我把兩張電影票塞在章小定的手里，臭小子，便宜你了。

章小定拍著我的肩夸獎，果然是個好同志。我擰著他的胳膊，快滾！趁我沒心痛那兩張電影票的錢之前……

看著章小定屁顛顛跑掉的身影，我想我一定是發(fā)燒燒糊涂了，才那么大方地把章小定送入虎口，那么識大體地把他當物資給捐贈了出去。

蘇州的夏末，雨多，并且來得毫無預兆。晚上八點半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忽然間雷聲轟鳴，不到片刻，豆大的雨滴砸了下來。

九點的時候，我打電話到章小定的宿舍，說人還沒有回來，可電影早在八點四十分散場了呀。

會不會就是被這暴雨堵在電影院門口，所以回不來？

我利索地下床拿起兩把傘就往外跑，果然，他站在電影院門口瑟瑟發(fā)抖，他的外套在一旁簡佳的身上。

我把傘遞上去，笨人，沒傘也不知道打個電話通知聲，章小定接過傘說手機沒電了，說我先送簡佳回宿舍，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回宿舍的路上，狂風大作，可沒有另一個章小定給我護航，我的傘變得很無力，擋不了任何風雨，最后索性棄我而去。

我站在風雨里，站在這條沒有路燈的小道上，突然無聲地哭了起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章小定每天給我?guī)О字鄟恚⑶掖蟀l(fā)善心親自喂我喝。我說，你對我這么好，要我怎么報答你？

只要不以身相許就可以了。

賤人。難道說句好話會死嗎？也不想想我這感冒是為誰挨的。

【你常常聽狗叫，你知道它說什么嗎】

我一個星期沒有見到章小定了，并且無比熱情地愛上了英語。

遇到夏小天的時候，我正抱著書急匆匆地走進外語系的大廈，他臉上的表情是訕笑，泡面頭左拉，你假正經什么呢？學英文只要多聽聽就會了。

我瞪他，那你常常聽狗叫，你知道它說什么嗎？我繞過他繼續(xù)往前走。

左拉，你天天學英語還不是為了章小定嗎？你以為你已經淡定自如了嗎？

我的腳步忽地停了下來，眼淚生生落了下來。夏小天，就算你知道為什么還要當面說出來，我一直以為這樣的舉動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發(fā)現(xiàn)，我以為我可以愛得不動聲色……

他說，章小定要幫學院里的劇本翻譯成英文，你怕他會累所以你去學英文，你以為你足夠努力就可以幫到他一點點，上帝就會把你和他的距離拉近一點點是嗎？

夏小天走上前握住我的肩，他說，左拉，你要知道，不是你多努力多勤奮便可以，你為他放棄那么多，可終究他的眼里心里都沒有你的存在……

我抬頭看他，那么，你呢？你做的那些事又算是什么呢？

他擰眉，眼里是一片哀傷，腳后退了幾步，原來，你知道。

我忽然笑了。很多事，其實不是我們不知，而是我們假裝自己不知道。章小定的任務是你以學生會的身份給的，你不過是不想讓他有足夠的時間與我在一起，而你沒有想到的是，我會因此天天跑外語系學英文。

他說，左拉，是不是我永遠都比不上章小定？

我忍住眼淚，夏小天你足夠的好。可是你說得對，很多事，不是我們足夠努力便可以，關鍵是我的心里沒有你。就如同，章小定的眼里永遠沒有我。對不起……

【勞動節(jié)不是早就過了嗎】

我沒有見到章小定，卻見到了簡佳。

她站在我面前，抬起驕傲的下巴。忽然想起，她站在舞臺上的那刻，她的微笑和章小定眼里落滿的煙花，我轉身想走。

可她說的話，卻讓我停下了腳步。她說，左拉。從一開始我便以為我是贏過你的，可到那封情書為止，我才知道，我贏的只是氣勢，而內容從來都不靠向我這邊。

那封情書是寫給你的，而不是給我的。

是章小定害羞，是章小定太過了解你，篤定地以為，你會拆開來看。而你，卻因為嫉妒狠狠心直接塞給了我……

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說，左拉，我來告訴你不過是因為夏小天的一句話，他說我們都以為強求便可以得到一切，所以阻止別人的愛各歸各位。可終究，在這些追逐里，我們什么也得不到。公車上是我對章小定的一見鐘情，而迎新晚會，食堂事件，不過是章小定想知道，你的心里到底有沒有他……

那晚的星光很好，我接過她手里的信，終于蹲下身哭得不可抑制。

后來，我每次問章小定，那天看電影的細節(jié)有沒有少兒不宜的鏡頭，有沒有可歌可泣的橋段，拿出來說說，他總是瞪我一眼，養(yǎng)你的病吧，多事。

再后來，再也沒見他提過簡佳，也沒見他要嚷著約簡佳。可我還是不放心，我攔在簡佳面前，我說你有沒有空？章小定想請你吃飯。

簡佳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說，對不起，我很忙。

我吃下了定心丸，拍著章小定的胸脯說，奇怪，她忙什么，勞動節(jié)不是早過了嗎？章小定也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我應該怎么解讀你的眼神呢，是欣賞我的努力還是驚訝于我的勇敢，這么為你著想替你討好你喜歡的姑娘？

他捏著我的臉說，泡面頭，你那么希望我和別人約會嗎？

【我想拿來串個門簾】

20歲生日的時候，章小定送我施華洛世奇的項鏈。他幫我掛上脖子，動作輕柔，并在我額頭上印了一個大大的吻。

我說這個項鏈不錯呀，挺漂亮的。章小定，你能不能再幫我找個十串八串的？我想拿來串個門簾。

泡面頭，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當然，好笑我早就去賣笑了。還用得著和你一起喝稀飯嗎？

我沒有告訴他，簡佳那天來找我的事。

我不告訴他，是因為我怕刺激到他敏感又多情的神經。就像他不告訴我，其實那日他并沒有和簡佳一起去看電影，而只是在電影院的門口闡述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只可能到達友情，沒有任何升華的余地。

原來，我們的愛曾經兜兜轉轉。

是的，我相信你一定猜到了此時的章小定是什么身份。他現(xiàn)在是我的男朋友，因為我在每一個生日時都許愿，請你愛上一顆泡面頭。

我說，我想拿項鏈來串個門簾，掛在屬于你我的客廳里。這一句話我說在了心里，許進了20歲的生日愿望里。

（責編：趙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