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我在陜北黃陵縣城高中畢業,結束了給我留下無限眷戀的中學生活。
幾個月后,我響應國家號召上山下鄉,從川道上塬,去十幾里以外的黃陵縣倉村公社石家險插隊。這是工交系統當年確定的知青點。石家險分兩個小隊,同去的6個年輕人分成兩組,一隊3個男生,我們兩女一男在二隊。
3年后,當我還在做著招工夢的時候,高考恢復了。
心中的招工夢
插隊以后,我一直在設想將來的人生道路怎么走?我出身工人家庭,心想也應該像姐姐一樣,畢業,插隊、招工。姐姐已經招工到化肥廠工作,雖然當時工資不高,但對家里貢獻很大,除了補貼家用,我們姐弟不多的幾件衣裳,大多是姐姐買的。高中我穿的第一雙鹿皮鞋,擦鞋粉的那種,就是姐姐花12元錢買給我的學習獎勵,昂貴的價錢,時興的樣式,讓很多同學羨慕。除此之外,心靈手巧的姐姐還會用工廠發的線手套為我們姐妹編織線衣線褲,這在當時也屬稀有物品,雖然棉線不純,穿在身上并不舒服,特別是坐下后屁股又扎又癢又磨,可是能有這樣的稀罕物,已經令我很開心了。
只是我不愿像姐姐一樣做車工。我的理想工作有兩個:一個是紡織女工,那是在大城市、大廠房工作,很神氣,戴白色工作帽,著工作裝,在織布機前穿梭奔忙,有時還能坐在自動滑車上看機接線。這些都是在新聞或畫冊中看到的畫面,每看一次都讓我心動。另外,我很向往售貨員工作,在物質嚴重匱乏的年代,買什么東西都要證要票,我想售貨員應該有一點方便吧,起碼一些布頭,糖果之類的物品能內部處理,優先得到,免得經常為洗衣服沒有肥皂、洗衣粉發愁。
抱著這些最簡單又實惠的想法,加上從小一直承擔家庭勞動,我很快適應了農村生活。盡管塬上和川道有很大差別,遠離集市,購物不便,缺水缺柴,少鹽沒醋,生活清清苦苦,但我從不叫苦叫累。
拿起鋤頭,丟了書本。看到一起插隊的同學帶著用過的課本,有時間就學習,我只做我的工人夢,課本幾乎再沒摸過,我想大概用不上了。
被親友勸進考場
1977年10月,高考恢復的消息傳來,我正在冬季農田基建大會戰的工地上平整土地,對于這個信息我幾乎沒有反應。
我在等待招工。
插隊快3年了,我一直認真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被隊上定為民兵連副連長、婦女隊長,別人越是信得過,我越是干得賣力,我不愿讓瞧得起我的人失望。再說,家里兄弟姐妹多,好好勞動,年終拿點錢回去,也讓父母家人高興高興。近3年間,我幾乎是全勤,年終分紅,拿著會計發的100多元錢,不光是高興,簡直是激動。而且聽說馬上就要招工,我在期待著。
一塊參加會戰的同學陸續請假離開工地,說是家里有事。一天,有人告訴我:他們回家就是復習功課,準備參加高考,連生產隊也有人想參加考試,這是年輕人的出路,你快回去復習吧。
我很猶豫,家里沒人捎信叫我,父母親都是文盲,也不理會這些事情。在大家的好心相勸下,我被他們用自行車送離工地,自此結束了我的農村生活。
回家后,距離高考只有一個多月,我在懵懵懂懂中又拿起了課本。突然的變故使我迷惑,對于高考和高考以后的發展,我并不怎么明白,但有一點我很清楚,我已經被卷了進來。
我明白自己是一個沒有天資的學生,過去的一切成績都是努力得來的,加上幾年的勞動,遠離書本,我知道自己的高考之路是一個艱難的選擇。我只有夜以繼日,并用一句傳統的名言激勵自己:笨鳥要先飛。
我感激石家險的父老鄉親,在那段艱苦的歲月里,他們待我像親人,使我感受到廣闊天地的樸素情懷,是他們真誠地指點我參加高考,對這個大家庭我充滿留戀;我感激我的父母家人,他們雖然沒有文化,但只要是學習,就會全力支持,生活的重擔和辛苦都默默包攬;我感激我的老師,當我重新拿起課本,是老師的鼓勵讓我樹立信心,我感激我的同學好友,在一個月金子般的時間里,他們常常幫我解疑答惑,給我戰勝困難的勇氣。
不知是上天的惠顧,還是出題者對第一次高考的難易程度無法把握,讓我這個笨鳥順利過了關。當時我填寫的三個志愿中,第一個是武漢大學圖書館系,主要是想滿足多年來愛讀書卻沒有書看的愿望(主要是各類小說);第三是延安大學,沒有什么目的,不要空缺罷了;第二個空著不知道該填什么,同學在路邊喊我,等著給我往公社捎志愿表,情急之下,我稀里糊涂就寫上了陜西師范大學。
當了4年書呆子
當我拿到陜西師范大學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時,心里并不是很高興,我心儀的圖書館工作又泡湯了,而且我最不喜歡的兩個職業就是教師和醫生。
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縣上招工開始,分配照顧指標,我們家我和妹妹兩人插隊,進入照顧指標范圍。這次招的是成陽國棉一廠紡織女工,正是我的最愛。我的夢想,于是。我毅然報了名,一切手續辦理完畢,連被褥等生活用品也讓廠里捎走,就等著通知上班了,
在痛苦的選擇中,我最終還是進了大學校門。不是我有多么偉大的理想和’抱負,而是作為凡人,我聽從了大人們的規勸。叔叔嬸嬸們對我說:“重工業不重,輕工業不輕,說的就是女工啊!”“你還是去上學吧,大學出來可是國家干部……”
1977年的第一次高考,全國報考人數570萬,錄取學生27萬,錄取率僅為4.7%。用師大領導的話講,我們是大鍋里的油花花。雖然這一屆同學年齡差別很大,最小的15歲,最大的36歲,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對待學習和生活的態度嚴肅認真。生活中大家互相關照,不嫌貧,不愛富,不比吃,不比穿,軍訓,勞動特別能吃苦,城市里的女孩也少有嬌氣。學習上更是爭先恐后,有的同學上街辦事用了兩個小時,晚上就要多學習兩個小時。有的一坐下就是五、六個小時,屁股磨出了血,大熱天還得墊件毛衣。我們宿舍也常常鬧笑話,要么有人走路看書掉進下水道,要么只顧看書走進男生宿舍,要么晚上抱本書,洗完腳不記得,又去倒水洗腳。節日不回家,假期早到校,是普遍現象。我們是那個時代特有的一茬書呆子。
踏進師大的校門,享受生活費用國家全包的待遇,4年里,我盡量省吃儉用,花了家里800元錢,但每月19.5元的生活費和4元的助學金用不完時,我會把退給自己的糧票和錢交給父母,貼補家用。
當年和我一同招工、至今還在國棉一廠的老同學曾到師大來看我,她非常感慨地說:學校真是神仙呆的地方,人還是要好好學習。她說她們工作太累了,機器的噪音太大了,飛絮太多了。
1977年的高考,在中國教育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一筆。廈門大學教授劉海峰也是曾經的77級考生,他在他的著作《中國考試發展史》中這么總結:“那是一個國家和時代的拐點。”30年一晃成為過去,現在看來,人的一生盲從太多,變數太多,我慶幸我是幸運的一個,被改革開放的黎明照耀。命運的玩笑有很多也是善意的,恰巧讓我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