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非理性繁榮時期的官僚體系,市場力量遭遇了一次失敗
查爾斯普林斯,花旗集團董事會主席兼首席執行官,于11月4日晚宣布辭職。當時,花旗在次貸市場已損失了60億美元,此后又增加了100億美元。雖然就花旗集團的規模來看,這一數字并非過于龐大,但它的確反映出花旗在經營模式和管理上一些非常令人擔憂的狀況。
首先,盡管沒有大規模經濟金融風暴,花旗卻遭受了意料之外的巨額損失。誠然,經濟環境不容樂觀,但花旗集團資產價值所依托的基礎——美國經濟卻仍在持續增長。
其次,如果說今年8月前普林斯未認識到問題所在還是可以理解和原諒的,那么8月之后他就應該知道了。或許他決定推遲將壞消息公之于眾,期望等來抵消負面影響的好消息。這是人性使然,但一名訓練有素的金融家應深知自己不可如此行事。問題的始作俑者在孤注一擲地期待局面有所好轉的同時三緘其口,是萬不應該的。
最后,普林斯很可能在8月之后才逐漸明白問題到底有多嚴重。事實上,這是很多大型多層級組織經常面對的問題。信息在組織管理鏈上逐級傳遞時往往失真,因此,隨著問題被逐級傳遞,其嚴重性也被層層隱瞞,最后變得看似溫和可控。CEO們可能對下級的隱瞞心知肚明,卻很少有CEO能對每一級隱瞞的后果有非常深刻的把握。
確實,有些金融公司的CEO會經常在交易所里四下觀察。如同三個半世紀以前,康熙皇帝將家奴安插在朝廷各部,隨時直接向他秘密匯報。不過,要采取這種手段,管理者需要明確小型和大型官僚機構的區別。在前者,人們會用小謊言讓自己的表現看起來更好;而在后者,信息在傳遞中發生的失真會引起“謊言乘數效應”。
這些問題,正是奧斯卡蘭格與弗里德里希哈耶克關于有效中央計劃的可能性之爭的核心,也是今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們的研究核心。像花旗這樣規模極其龐大的多層級機構與一個中央計劃型經濟體非常相似,會產生各種信息缺失。毛澤東沒有預料到“大躍進”會導致大饑荒;彭德懷在廬山會議站出來指明這一問題以前,沒人敢告訴毛澤東實情并勸說他改變政策。
像花旗集團這樣的大型組織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在層級組織方面的這些劣勢,可以被其擁有的強大優勢所抵消,那就是重復性業務的常規化和規模經濟。當然,這樣的組織的確容易增長得過于龐大。正如加爾布雷斯20年前論述的,大型層級機構中市場效率的理念,與管理者盡可能擴大組織規模而在同行中提升地位的愿望是沖突的。因此,我們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家認為,花旗這種大型組織的規模,只有當它受市場力量約束時才會適當;也就是說,如果在處理信息、評估現狀時發生失誤,它將受損而競爭對手將受益,從而要么改革,要么倒閉。
一方面,這正是現在發生的情況。花旗集團在普林斯之后任命羅伯特魯賓為董事會主席、溫比肖夫為臨時CEO,這標致著花旗將經歷重新定位,作為對市場力量的回應——即股價的下跌和股東們的不滿。但另一方面,這一改變直到現在才發生。為什么市場的修正總發生在錯誤出現之后,而不是在犯錯之前就對其有所預警,從而避免這一失誤呢?
普林斯最大的失誤就在于,他的下屬們向他報告花旗持有的次貸資產為低風險時,他始終相信他們;而其下屬們的失誤在于,當那些評級機構為花旗集團的債務抵押證券(CDOs)、抵押擔保債券(CMOs)、結構性投資載體(SIVs)等提供低風險證明時,他們也始終相信了這些機構。
本來,相信那些評級機構看起來也有道理。它們畢竟在過去整整一個世紀中保持了良好的記錄。而這一次,既沒有通貨膨脹的大爆發,也沒有大規模失業,沒有資產價格的崩潰,任何經濟基本面都沒有嚴重受損。若有人能事先認清那些評級機構這次會犯下大錯,除非他是個妄想狂,抑或極具遠見,再不然就是喜歡將名譽押注在極其偶然情況上的風險偏好者。因為這樣一來,他不僅需要指出評級機構對即將發生的金融風暴做出了錯誤的判斷,而且這場風暴還必須確實依照他的預測如期而至。
因此,在去年冬天或今年春天,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市場策略可以遵循。評級機構曾宣稱,CDOs、CMOs、SIVs都是低風險的,但其實它們都是高風險的。只是多數時候,高風險投資最后會變得有利可圖。某人如果要宣稱這次并非如此,就可能搭上自己的聲譽,因為這顯然表明他的判斷力有問題。于是,我們來到了這樣一種復雜的金融階段,當面對非理性繁榮時期的官僚體系時,市場力量遭遇了一次失敗。
作者布拉德福德德龍(Bradford DeLong)為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