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父親的誤讀

《中學(xué)語文教學(xué)》雜志2007年第8期發(fā)表了楊先武老師的《可敬而又可悲的父親》一文，楊老師認為：“‘父親’把改變地位的希望寄托于加高臺階卻是可悲的”，父親的可悲在于“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更為中國農(nóng)民的落后狀態(tài)和受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而嘆息。父親的故事不過是中國農(nóng)村生活的一個縮影，它反映了我們的社會存在著人與人之間不能不道德相待并缺乏相互尊重的現(xiàn)象。父親渴望贏得尊重，但他并不懂得怎樣才能贏得尊重，只能迎合世俗觀念，費盡體力筑高自家的臺階?！备赣H真的是這樣一個悲劇人物嗎？父親的行為真的是可悲的嗎？這樣的觀點，我認為是一種典型的誤讀。

從本文表達的情感上看，對父親的贊美貫穿全文，為本文奠定了堅實的感情基調(diào)。細讀全文，我們一點也不為父親感到悲哀與惋惜，反而為父親勤勞善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質(zhì)樸而感動。可以這樣說，李森祥筆下的父親形象，具有中國農(nóng)村父親的共同特征，他們生活勤儉，他們吃苦耐勞，他們謙卑守信，他們堅守著一個信念，那就是用自己的臂膀為家人撐起一片安寧的天空。很顯然，文中的父親正是這樣一位平凡而偉大的父親，他把自己一生的勤勞辛苦集中為建一座舒適安寧的房子，為自己的家人們建造一個安寧的家園。父親雖然念叨的是臺階，作者刻意刻畫的也是臺階，但卻從中可以感受到臺階所代表的真實含義：一座父親所認可的房子，一座家人們身處其間不感到卑微的房子，一座承載了父親最樸實愿望的房子。而這樣的房子真正建成時，正是父親最為欣喜與高興的時候，而達成這樣愿望的父親，又何來一點悲傷的情緒？我們又怎么會為父親感到悲哀？從作者的寫作角度可見，臺階其實有著很多的內(nèi)涵，舊臺階與新臺階的強烈對比，展現(xiàn)的絕不是新房與舊房的對比，更是一種觀念與思想的對比。父親一己之力扛回的臺階，可以看成是父親獨自完成的舊房，它肯定是破敗與低矮的。而父親傾畢生心血完成的新臺階，可以想見新房的宏偉與氣派，它肯定是喜慶與高聳的。而這樣的巨大反差，正是作者所刻意追求的，盡管作者著眼于臺階這一細微變化，但以小見大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方法能讓我們感受到很多很多。大而言之，父親用自己的單薄的臂膀，完成了許多人所不能完成的甚至是想也不敢想的事，他的偉大可見一斑；小而言之，父親把自己一生的心血集中于建房，而房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的這一壯舉在今天也讓人欽佩，不知今天的父親們又有幾人能夠做到，又何來的悲哀呢？

從作者的寫作目的來看，飽含深情的筆觸中有的只是對父親的愛戴，沒有一絲對父親的憐憫。從小時候在舊臺階上的嬉戲到在新臺階上的欣喜，從談?wù)摳赣H背來舊臺階的豪情到講述父親建新臺階的辛勤，這其中都飽含著一位兒子對于父親的敬佩。也許兒子不贊同父親用臺階提升地位的做法，但兒子絕對是贊同父親用辛勤改變家庭面貌的做法。在兒子眼中，父親很多做法都顯得那么可笑，但兒子絕對沒有嘲笑父親的意思，更多的是對年華已逝父親的心疼，是一個青春年少的青年人對即將老去的人的尊重。在李森祥的筆下，父子之情顯得如此和諧美好：小時候，父親是兒子眼中的一座大山，兒子是用英雄的眼光來看待父親的；長大后，父親是兒子眼中一棵小草，卑微得不值一提，矛盾是這一時期的主題；而今，老去的父親需要兒子的攙扶，而父親卻成了兒子心目中一座偉岸的高山，睿智剛毅是兒子永遠可以倚靠的港灣。細細品味全文，你能從中感悟到一種強烈的父子真情的流淌，兒子對于父親的那份既憐又愛支撐了全文，而那一句“怎么了呢，父親老了”更是全文最值得品味的地方，給人言有盡而意無窮之感，那份對父親的憐愛之情溢于言表，讓人讀之而淚落?！白佑B(yǎng)而親不在”，人生莫大的悲哀在于兒子有能力撫養(yǎng)而至親卻不在，兒子的成長往往意味著父親的老去，一句“父親老了”，說盡了作為兒子的無限哀傷，卻又能流露出作為父親的自豪與淡定，畢竟他能讓家人安居，畢竟他能讓兒子成長，這才是他最有意義的貢獻。當(dāng)無所牽掛的父親能坐在自己一生心血造就的臺階之上，看著孩子們健康成長時，那份快樂是無與倫比的，又何來一點悲哀之情呢？也許對于兒子而言，看著父親一天天老去是悲哀的，但這是不可違抗的自然規(guī)律，讓父親在有生之年能快樂生活，讓父親有幸坐在兒子再建的臺階上，正是作者寫作本文的重要目的之一。

從作者寫作本文的時間來看，處于新舊交替的父親有的是一份新時代農(nóng)民的氣度與追求。本文發(fā)表于1988年，作為李森祥的成名作，它表現(xiàn)出了一個新時代前所未有的變化。80年代的中國，正是改革開放進行得如火如荼之時，人民希望過上幸福安寧的生活，人們也有能力過上幸福的生活，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父親通過自己的努力，而讓家人住上了新房子，這份與時俱進的情懷是其他農(nóng)民們所不具有的，也正因為如此，才讓父親走在了時代的前沿。也許正是這樣一個樸實的信念，才造就了父親，才讓父親如此值得我們尊重。也正因為在這樣一個新的時代，作為祖祖輩輩是農(nóng)民的父親才有了想提升家庭地位的想法，正是有了這樣的新時代，父親的想法才得以實現(xiàn)。盡管在我們看來，父親的做法與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但在那樣的時代父親有這樣的想法是極為正常的，在剛剛渡過食不飽腹的年代后，人們渴望住上新房子的愿望是多么的強烈，他們希望改變祖祖輩輩貧窮落后面貌的想法比任何時候都來得迫切，也正是這樣的原因，父親才在條件并不十分成熟的時候開始了新房的建造。很顯然，在那個閉塞的鄉(xiāng)村，父親是時代的弄潮兒。也正是這樣一個原因，走在時代前面的父親顯得如此的拘束不安，他渴望的是鄉(xiāng)鄰們都能過上像他那樣的生活，像他那樣住上新房，也正是如此，父親才希望和鄉(xiāng)鄰們平起而坐。從這個意義上說，父親并不想高高在上，并不想讓自己在村中地位提升，而是希望過上屬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從編者編排的體系來看，感悟一位平凡而偉大的父親是編者的良苦用心。本單元所選的篇目，無一不傳達著編者的深情：從平凡但充滿愛心的阿長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一位普通傭者的善良；從朱自清先生樸實的文筆中，我們能感悟到一份濃濃的舐犢之情在流淌；從老王那善良的言行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位生活在社會底層勞動人民的真誠與友愛；從無名的信客身上，我們學(xué)到的不僅僅是誠實守信，更是一份寬厚與仁愛；而在李森祥的筆下，父親的平凡與偉大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們都是平凡的，但他們都是偉大的，他們或許卑微，但他們絕不悲哀，這正是編者向我們傳達的一份情感，而這份情感，正是支撐著本單元編排的關(guān)鍵所在。他們的職業(yè)不盡相同，他們的工作天差地別，但他們同樣平凡普通，他們正是支撐著我們整個社會向前的力量。也許對于我們而言，父親的愿望太普通了，不值一提，但正是這樣的平凡與普通，才造就了我們整個社會的變化與多彩。也許對于絕大多數(shù)而言，父親的理想太平淡了，但正是這種實現(xiàn)平凡理想的堅定與剛強，支撐了我們民族的脊梁，這正是我們學(xué)習(xí)這篇文章的關(guān)鍵所在。

當(dāng)然，父親也表現(xiàn)出了農(nóng)民的狹隘與目光短淺。盡管他住上了新房，但他并不真正擁有新的思想，從他在臺階上磕煙槍可以看出來，從他依舊坐臺階也可以看出來。也正是因為如此，當(dāng)他的人生理想達成后，父親一下子便衰老下去了，這正是中國農(nóng)民真正的無奈，而當(dāng)他們的理想得以實現(xiàn)后，他們骨子里的那份保守思想便占據(jù)了主導(dǎo)，也讓他們不可抑制地“老”去。但他們能夠用自己的一生完成一個愿望，這份執(zhí)著更值得我們尊敬，這正是本文想要傳遞的真實情感。因此，當(dāng)我們細讀《臺階》一文時，便不覺對父親的堅忍不拔而感動，不覺為本文淡淡流露的父子之情而動容，不覺為本文深刻而真摯的情感而傾倒。感悟一個真實的父親形象，理解現(xiàn)實中我們那平凡而偉大的父親，是我們共同的責(zé)任。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會為父親感到悲哀，更多的是一份尊敬與感動。

[作者通聯(lián)：湖北江陵實驗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