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艷詩歌及詩觀

詩人簡介：

鐘艷，又名珍珠，生于七十年代末期。河之南，云之北，漂泊無根。

分手

你是如此不了解半夜突然醒來

在異地彳亍的腳步

不了解清新的四月早晨

干凈的小鎮 在明亮

的午后。布谷鳥鳴啼著三歲時的聲音

那僅僅是一個片斷

依然不了解一點一點

生著鐵銹的時日。同樣

鮮紅的脈搏

僅僅是一截停止在廢棄

站臺上的 那綠鐵皮火車

我們如此精確地錯過

老了的愿望

那就八十歲吧。

八十歲的時候 我在小車站

向左的第一根燈柱下

等你。不會多一秒也不會少一秒

你要記得那時我八十了

如果走散或者時間出錯

就像所有故事情節那樣

點上一支煙，喝一口酒

在任何一個春暖花開的早晨醒來

你會發現

就像小時候玩過家家游戲那樣

我們重新開始

寫給媽媽的一封信

媽媽，我想給你寫封信

可是我不知道地址不知道郵編

也不知道電話號碼和QQ

這有多糟啊

多糟

于是我日日夜夜地枯坐

在你曾經坐過的椅子上

我決定問一問蒼天

那里已經住著神仙

他們一定會告訴我答案

這一回我放心了

鋪開潔白的信紙

小心翼翼地寫下：

“媽媽，我想你。

這兒一切還好，勿念。

你要保重身體好好等我回家。

見字如面……”

我遺失掉了什么

我真羨慕

那穿著花裙子 在春天的早晨

從八一路上跑著去上學的

五個小學生

我羨慕那修單車人的手

呼啦一圈就把掉下來的鏈條拉上去了

我羨慕陽光底下

推著三輪車邊走邊吆喝的菜販子她們

的嗓音要比卟茲卟茲爬坡的小汽車好聽得多

我啊，還羨慕你

熬湯的時候一聲不響

專心致志地切小白菜

最近

我甚至羨慕起母親

她倚靠在門邊目送的目光

要拐三道彎才能跟上女兒的腳步

好吧，現在是凌晨三點

所有的事物都安靜了

除了桌上的時鐘它是不能有睡眠的

哦可憐的家伙 那么

就讓它也羨慕羨慕我一下吧

有風又有雨

——給母親

風吹樹梢，雨敲窗

青石路的巷口

你腳步太輕

必須仔細傾聽這雨紛紛的夜晚

才知你已踏上回家的路程

出了巷口 右拐

那兒有個賣臭豆腐的老人

清瘦，風雨無阻，在拐角處吆喝

——臭豆腐，香噴噴的臭豆腐！

一定覺得更像個更夫吧。沒關系

繞過她，凌晨一點，街上不會有人再認出你

但你得繞過她，她是個好人，你這樣冒冒失失地出現

多少會嚇壞她

所以，快回家吧。

已經打好洗腳水，你的雙腳總是那么浮腫，熱水泡泡

就舒服些

讓我再給你梳梳頭，我不忍心告訴你

你死了

跨過陰陽界，回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沒有為你守靈 繁華的城市不允許這種儀式

所以，在這張紅木椅子里

每夜枯坐

等著你把雙手搭在

我陰涼的脊背上

返潮

春季愛回潮的時候

我喝茉莉花茶

用她喝過的杯子

偶爾也化淡妝

是她喜歡的品牌

晚上還要使用她的被子

白天穿她的咖啡色外套

走在雨里，不想打傘

即使陽光明媚

南風吹起

我的小屋，地面，墻壁

都要返潮

滲出的水珠

大概來自前年

現在突然發現回不去了，就

拼命地往外冒

墻上的帽子濕漉漉的

掛的時間太長了

摘下吧，戴在自己頭上

照鏡子時

她回來了

你不能相信

我已啞了多年

影子

明月之下，鳥兒站立枝頭

我在窗內，我的影倒伏

黑夜的一角

未竣工的高樓離月光最近

月亮太輕，浮云太輕

現世的浮云太輕。

咖啡館單邊的玻璃

——哦，多像一場意外的相遇：

明月清瘦。

慵懶地靠住初夏的月光

我給你點一支煙吧，鉆石牌

后來改換成白沙牌

你還愛我嗎？

路燈的溫度總是要高過月亮的體溫

你還愛我嗎？

極度的厭世者

拔長了自己

從未終結的黑夜這面走向另一面

不可能再死一次

萬分激動地渾身顫栗地

她要隨鳥鳴而去

卻

不知

我已把她死死釘在雪白的墻上

你我

現在我的身后

是無邊無際的風和流水

如果我站在你的面前

也將成為流水

事如春夢了無痕

你握不住我

就像握不住風

或許我太輕

不能構成你掌紋的形狀

你指縫間滑漏的

堆成了小沙丘

你可以把它想像成埋我的墳頭

第二年春天

你喝了一點小酒

說了一些知心話

黃昏里

你在橋上看著河面的夕陽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

○詩觀：

詩，本來就存在。寫詩是力求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