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湄詩歌及評論

詩人簡介：

海湄，祖籍山東，西北長大；小時候就喜歡詩歌，她認為詩歌是最透明的自心靈之窗。自2004年中秋開始接觸網絡詩歌至今。作品被多家報刊雜志選用，受到了關注和好評。

走出來又走回去

祖國，山路還是那條山路

在這個秋天，我無法端坐著等它帶來陌生的鄉音和

熟悉的煙葉子味，有雨的時候

那塊扎進腳心的石頭，用隱痛敲擊著

霧里的家鄉，敲擊那片

仍舊在娶媳婦、生孩子的土地

如今它更像暴曬后的麥粒，堅硬

固執而又單調，仿佛一輩子

之外的嘆息

祖國，城市到處擱置著家鄉拆下來的黑瓦

而家鄉，也遍布交叉后的喧囂

白色的夜與黑色的光明，共同享有著

與生俱來的痛，而

我那披掛整齊的故鄉，那鼻音很重的膠東鄉親

擔心別處的黎明

會走進他們漆黑的老屋和清早的雞鳴，會

漫過青花小瓷碗，溢出

貼著苞谷面餅子的大鐵鍋，淹沒

他們的莊稼地

那天，我只占據了

半條小路

在六月嫵媚的目光下，酸棗刺貫通了我的手指

在南山最疼痛的部位

家鄉，還沒有醒來

沒有醒來的家鄉濕漉漉的，連同外婆的臉和

笑，此刻我像一個

高明的小偷，在偷走這戶人家釀造的酒后

醉了，祖國，現在我的血里富含酒精

我可以借酒澆愁

在你的某一條縫隙里

念叨著“好酒，好酒，好酒……”

浪子是一片走失的樹葉

祖國，鏡子里有個浪子

他把脈絡，移植在

那個南的不能再南的地方

那個朝東小窗

還有那雙朝南的鞋

他表情單一，時常把丟了的人和事放在嘴里咀嚼

比如，張望的外婆、吸煙的外公、咿呀作響的老門和

夜里反芻的花牛，怎么看都像

戴著黑帽子

偶爾忘記的自己

而我患有嚴重的失憶癥，手掌細膩而冰冷

心臟因為嘔吐而百毒不侵

祖國，我甩給你的一大片淚

是翻遍器官，唯一能夠證明我

就是我的證據，炎熱持續

蜜蜂在成群的擁來，家鄉的門口卻正在

堆雪，活著的、死去的祖輩

在光光的山坡上

蹲著，說：“天涯還真熱”！

我享受著衣服的溫暖

那么多細小的塵埃，那么多彎曲的脊梁

轉瞬就消失了，如同“刷”的一聲就隕落的星星

祖國，在垮塌的大橋上

高過頭頂的石塊，一下子

澆滅了火和燃燒的軀體；汶水，一百七十二名礦工

在自己的頭上，種下了大堆黑色的花

面容丑陋的人形章魚

甩出烏黑的毒液，女人和孩子

翻滾、猩紅、失明

祖國，我就這樣想著、想著、像故鄉上空不忍離去的瘦風

每一次的拂過都冷熱并重

江山不在，美人焉附

聽說虞姬那么一抹，江山就倒了

有人在叫霸王，烏騅馬留在半壁山河前

長嘯，后來演繹成

“哇呀呀”的念白、雙眼如炬的男人、兀自橫劍的女人

他們的臉譜黑白分明

沒有黃水、陰雨、斷項、紫血

奈何、奈何，烏江略一低頭

撇下項羽，只剩霸王

一個定格，一個亮相

她是一個美人

她不姓虞，不叫虞姬，她不會騎馬

不會舞真劍、也不想自刎

她用一個鷂子翻身，證明戰爭和生離

用唱腔訴說死別

她走近尾聲，踩著很輕的

江山、美人、死亡和漂亮的小碎步

水先逝，石若骨

河不在了，石頭固執的守在原處

它們說，水是因為

柔軟走上絕路的，作為動作遲鈍的殺手

它們曾多次洗刷過

手掌，曾試圖毀滅來路不明的紋路

并斬殺蒺藜，那時

呻吟漫過干涸的身體

很像一群在冬天失去蜂巢的

花蜜蜂

的確，我沒剩多少底氣

在越來越薄的外殼下，我大口的喘息

像一束微弱而又淡漠的光

鳥兒們飛得太低，它們掠過的剪影

如同畫在白紙上的理想

遠方的山、水、天空和草原

都躺在筆和色彩之下

稍不留意

就會被手撕碎

凱蒂！哦，凱蒂！（組詩）

凱蒂

哦，凱蒂，讓我們在這草地上

蜷伏綠色的身體，在嬌嫩的雛菊面前

學紳士彎腰，凱蒂

哦，我的凱蒂

這是天亮之后的事

凱蒂，寫到這里我就感覺馬駒像云一樣

流蘇垂在帷幔下黑色的

馬鞍子上，在四蹄上

撒滿白色的花、白色的葉、白色的莖吧

哦，凱蒂，不要忘了白色的根

還是凱蒂

我想迷路，想在莫名其妙的小巷里

騎冷颼颼的自行車，想在拖鞋“嗒嗒”的敲擊聲里

聽黑夜一遍一遍的淋濕鐵皮屋頂

直到在腐爛的部位掉下最后一枚釘子

那些銹跡和光明同時

向我走來了，凱蒂

凱蒂，我的確剪掉了你的長發

是它蓋住了你的眼睛，如果

再讓你喪失聽力，需要一點一點的掏空身體

我藏起來的手，不淑女

不溫文爾雅，它用犀利和勇敢

做過最溫柔的劈殺動作

再說凱蒂

這個時刻，說什么都無濟于事

被稀釋過的詞語，還是那么堅硬和突然

石頭偽裝的濕漉漉的，它把哭泣的聲音交給了

一個好孩子，使他終生都捂著嘴巴

凱蒂，我們把胳膊放下來

就能看到犬牙

以上的詞匯來自星星，來自那個崇尚黑色的國度

凱蒂，寒冷和寂寞像內衣

緊身而又溫暖，它們粘在心臟部位

在哭、在笑、在嚎啕、在前仰后合、在說

陰謀和光明，說著說著

就過時了，凱蒂，它是真的

凱蒂，再見！！！凱蒂！！！

再見，凱蒂，回頭是無效的

一個門不可能同時擁有兩個門檻

再見，凱蒂，憂郁長在樹上

一筐價值不菲的果實

需要畢生的積蓄

還有，很多我不愿講給你的故事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選自《詩選刊》論壇）

○評論：

海湄是一個隨時都可能出狀態的詩人，為人率真，但不是心智上淺薄，而是心靈上的透明；為詩奇詭，但不是手段上的善變，而是情理上的多重與洶涌。她用創造力開拓疆場，凸顯著讓同行不能輕視的實力。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