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簡介:
車延高:1956年2月生,籍貫山東萊陽,現在湖北武漢工作。當過工人,后到部隊服役,有過商業工作的經歷。現在為公務員,湖北作家協會會員,兼任武漢市雜文協會主任。從1979年開始業余文學創作,有雜文,散文,隨筆,報告文學等散見于各類報刊雜志。2005年2月開始業余詩歌創作。有意探索詩歌風格的多樣化,嘗試在形式上打破拘泥。已在《詩刊》《人民文學》《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星星詩刊》《詩選刊》《長江文藝》等各類報刊發表詩歌130多首。組詩《日子就是江山》被《新華文摘》轉發。目前,依舊邊工作邊創作。
等我知道回頭時
故鄉,是一頭老牛
蹲在母親老眼昏花的目光里
是走不出的距離,我一生想念
這里存著我第一聲啼哭,是天籟之音
那個被驚醒的早晨和太陽先認識我
它們的微笑后來是我的溫暖
我睜開眼睛,第一束光就照亮我
我是沒有翅膀的天使,光光的身子
躺在鋪著粗席的土炕上
我尿濕過,圈出我的領地,沒有莊稼
第一次站立和行走,在父親的大手上
那是看不見的山道,我的腿跌跌蹌蹌
慈愛的目光,和過早的咳嗽跟著我
等我知道回頭時,父親把自己埋了
用我腳下的一些黃土。從此
我的童年只剩下母親的懷抱
還有和母親一樣站在笑容里的莊稼,
直到她把我擱在牛背上,我才知道
她的手臂已經抱不動我
土地是從那時真正接納我的,我站著
有了根,像一株高粱那樣長大
讓我記住母愛的人
嫂子,你不該在月光下梳頭
一柄箅子箅不去歲月給你的標記
三根青絲只是當年的念物
每天月色還是白了你一頭烏發
我已經不敢看你
那些皺紋比屋檐下的蛛網還陳舊
讓我的眼睛一年四季都在飛雪
覆蓋了你背我走過的所有小路
今天,為從上學路上撿回你的腳印
我的淚已經把兒時的熟悉打濕了一遍
我記得你看見野菜就浮腫的臉
記得你涮一涮我吃過的碗
喝那口湯的一種滿足
記得你塞進我手里
那個揣熱了的紅皮兒雞蛋
嫂子,看見你鋤一壟地就捶一次腰
我相信土地是用手指和骨頭刨出來的
走進你不該昏花的眼睛
我明白了縫補日子有多么的艱難
你是母親過世后讓我記住母愛的人
你不識字
你用什么教會了我勤勞、吃苦和善良
那個洗衣服的人呢
一直忘不了她洗衣服時的模樣
白凈的腿泡在水里
一縷秀發在自己的額前打秋千
她很像畫里的人
那口水塘為她照了許多像片兒
有她撩了頭發拭汗的一條手臂
有她在水面上走動的一雙眼睛
有她一對酒窩兒里停留的三月
還有她在塘邊涼衣服時那一節身段兒
也許水塘是一處美麗的集中地
她的魂靈選擇了一個干凈的歸宿
是自愿去的,為救一個落水的孩子
她被撈起時,裸露的地方很白
像幡紙
一塘的水都在哭
我也在人群里哭
我覺得村子又可憐了
從此丟了一個漂亮的姐姐
我現在回來還是去塘邊轉轉
有時會在她坐過青石上坐坐
水一如從前,一層一層浮了過來
那個洗衣服的人呢?她來過嗎
只有微笑不累
有時村莊很小,就在豆大的燈火里
一跳一跳的,尋找夜的邊緣
尋找月亮拍下的一疊剪影
這時很多疲倦的身子到在炕上
沒有一滴汗水出來夢游
寂靜睡的很沉,像一動不動的枕頭
除了鼾聲,沒有一點多余的東西
夢的最美處,只有微笑不累
瞇著眼,站在村邊
像偉人一樣高瞻遠矚
看一壟一壟谷穗給陽光梳頭
看木叉挑著秋天在谷場上比試力氣
等眼前忽然一亮
是醒的時候,爬到窗邊的太陽是真的
匆匆起來,推開門
村莊正在不緊不慢的穿衣服
屋頂有炊煙,是今天新扎的辮子
煙火味是新鮮的
走進走出的空氣是新鮮的
下田的人和牛羊都在路上
勤快女人的享受
我住過的村莊里,勤快的女人
有自己教會自己的那種享受
入夜,在不會吱呀的炕上也肯勞動
可以聽到自創的歌,來自心的快樂
睡了也要做夢,一次次把自己笑醒
到黎明,用第一抹亮色揉醒眼睛
耳膜是最先推開的窗扇
聽著雞鳴,聽著男人的鼾聲繼續
聽著院子里鳥叫此起彼伏
女人開始用透明的身體為晨光穿衣
溜炕沿下來,用那雙熟悉的手
把新一天的房門、院門推開
風會貼了女人的衣衫進來
又跟著她扭動的腰身去扭動的河邊
坐在那里,一慣節儉的女人很大方
用一條大河的流水為自己洗臉
用額頭給做了一夜法事的太陽開光
然后用愛了三十年的水洗著衣物
洗著一個正在水面上張望的早晨
一瓣荷花
我來的時候一朵荷花沒開
我走的時候所有的荷花都開敗了
像一個白晝輪回了生死
睜開大徹大悟的眼睛
一只是太陽,一只是月亮
腳下的路黑白分明
命運小心翼翼的走
起伏的浪花忽高忽低,揣摸不透
只有水滴單純,證明著我的渺小
有時,我已窮極一生
只能采下一瓣荷花
而一夜湖風,用一支笛子
吹老了整個洪湖
下一片工地在哪里
從偏僻的山村來,帶著勤勞
和一雙手
他們現在居住的地方叫工地
我去過他們棲身的工棚
里面住著擁擠
床挨著床,混在一起的汗味和煙味
到了晚上更擠
十幾個人圍著一部電視
看新聞聯播,談拖欠工資和城里的女人
夜深人靜時,他們的鼾聲是一次輕松
是這座城市最標準的男低音
他們就這樣攢足明天的力氣
從社會的最底層砌第一塊磚石
和新鮮的太陽打一次招呼
然后在汗水里放大自己的勞動
把城里人的生活蓋進天堂
我去工地感受他們過
他們文化不高,也不懂藝術
但他們攀上腳手架就是一個勞動的音符
他們穿得很土,和城市格格不入
但他們也有自己的時尚
汗是每天佩帶的水晶飾品
流行曲在攪拌機里
紅黃綠藍的安全帽是會動的花朵
高樓封頂是他們收獲的季節
昂首挺胸啊,他們站在一座城市的頭頂
他們沒有想到自己就是最高處
一尊勞動者的塑像
他們只是在看,下一片工地在哪里
自己的腳會站在哪里
(選自《人民文學》《詩刊》等)
○詩觀:
詩人是需要靈性的,靈性是天分的影子。有了靈感,詩人的筆就能化腐朽為神奇,就能讓一塊石頭睜開眼睛說話,讓一朵花開出九十九種顏色。但靈感不會憑空產生,靈感一定有自己橫空出世的根基和土壤。這就是厚重的生活積累和對生活細致入微的觀察。從這個意義上講,靈感是風從生活和承載生活的土地上吹來的神奇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