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麗雋詩歌及評論

詩人簡介：

１９７２年生于浙江麗水。高中起開始習詩，喜歡音樂、繪畫。畢業于美術教育專業，曾在中國美術學院進修油畫。２００４年參加詩刊社舉辦的第二十屆青春詩會，作品散見于《詩刊》、《人民文學》等，入選各個年度詩歌選本。出版詩集《眺望》。

陰雨天或者啞書

我在陽臺，把洗凈的床單晾上

客廳里整個地暗下一些

這么多年

他看不見我

猶如我看不見自己的內心

只有煙是明亮的

從角落里裊裊升起

它彌漫著翻騰著

因腫脹而四下崩潰

呵，明亮的崩潰——

在時間的殺戮之前?

布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啪嗒

啪嗒地響

事物仍將繼續

我把蘭花和海芋搬到靠窗的地方

我把手洗了。重又坐到這里

偶然的早晨

遲到了

將近八點，才猛然驚醒

是鬧鐘壞了，還是有另一個我

按下了響鈴?

匆匆將孩子送到蓮都區外國語小學

校園空寂，課程早已開始

我想拉著她走得快點

她卻說多好啊

空蕩蕩的

能夠聽得見草地上麻雀的叫聲

你看，藍藍的天空上，飄滿了

那么多的白色棉花糖

甚至，她停了下來

讓我和她一起享受這難得的寧靜

蜘蛛

午飯后回賓館房間

看到窗外掛了兩根粗粗的繩索

我和莉忍不住去拉了拉

“很重!”異口同聲地說。記起

早上看到過幾個人

正吊在高高的大樓一側

對這座賓館進行外墻清洗

他們彈跳、騰挪，靈活宛如蜘蛛

說了會兒話，看了會兒書

兩人很快入夢

他們來了。順著粗粗的

晃動的繩索，他們一路清洗、沖刷著

大樓的墻壁和玻璃窗

咣咣當當地滑到我們的窗口

呀，窗簾沒拉上，室內一片明亮

莉睡在靠窗那邊，穿著吊帶衫

只在腹部搭了個被角

我的胳膊和兩條腿都還露在外面

快起來啊，我對自己說，快起來拉上窗簾

可是，來不及了

他們那么輕巧就解掉了身上的鋼扣

扳開玻璃窗

貓身閃了進來。他們

濕漉漉地站到地板上，腰間的吊桶

和吊桶里的工具發出了一陣

丁零當啷的響聲

莉還在沉睡。靜靜地佇立了片刻后

丁零當啷的響聲朝床邊移動、圍聚

快起來呀，快起來呀

我對自己說。他們俯下身

伸出了手，水珠子從袖口處滴落下來，一滴

一滴，一滴，緩慢、無聲

……終于睜開了眼，房間里一片明亮

窗口那邊丁零當啷地響，兩根繩索上晃動著

兩雙套著膠鞋的腳，正逐漸往下

往下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赤著腳跳過去

迅速地拉上了窗簾

跳回到床上的時候，看見白色的床單中間

有我光腳蹭過的痕跡，濡濕

夾雜著隱約的細黑點

另一張床上，莉依然夢中

在冷天氣里

在冷天氣里

買回唐菜、豆腐、雪里蕻

買回棉衣、手套、蜂蜜和書籍

你靠在椅子上

就睡著了。頭發垂落

嘴唇微啟

安靜如曠野中

駕駛著波浪的暴君——

呵，又一年的初雪、叢林、大地

在冷天氣里

自我的洗禮

我總是失敗，心靈卻依然掙扎

我顧左右而言他

“為什么我不能延長在你的觸摸之中?”

秋高氣爽的日子里

我把血液中的蔚藍還給天空

把影子，

埋在了一棵橡樹底下

霧

十一月濃縮的空白中

你慢慢地長出了濕漉漉的頭發

和濕漉漉的眼睛。一只黑鳥

“吱”地飛了出去

樹枝顫動……你搓著手，哈氣、跺腳

流下了清鼻涕

我看見你了

孩子。我看見你了，不要哭

鳥

孩子撲楞著翅膀

飛到了對面的山坡上

“我希望永遠也不長大!”她的

聲音脆脆的

楓樹林也脆脆的：“……不長大!”

“……不長大!”

你獨自回到屋里。天冷了

曲子已經播完?，F在

你可以關上窗在白日夢中變得輕盈

當然，外面天空這么高這么湛藍，

你也可以

自己飛出去

入冬

昨天晚上

風又刮了一夜

父親和哥哥還在山中

爐火漸漸冷卻了

但還是飄出來一點

煨豆子的香氣

母親背著鋤頭，去了自家地里

那兒，黝黑的泥土下

生長了多年的地瓜們都熟了

它們甜甜地依偎在一起

沉默而溫暖

人間草圖

那些起伏的山巒

溝壑和叢林

那些險境

又都各自回到了人間

既不相互留戀

也不相互厭倦

在床上緘口不語，在床上

散亂的

貝母的微光

始于孤獨啊

終于沉默——

誰又能比自己無辜的身體

懂得更多？

（選自《九龍詩刊》總第７期）

○評論：

葉麗雋的詩全然來自她的內心世界，她內心的風吹草動，反映在詩里，是對神秘命運的疑惑，對理想愛情的渴望，是卑微現實處境的感喟，是獨善其身而不得的焦慮、緊張、傷痛。

——李以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