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走出來又走回去
祖國,山路還是那條山路
在這個秋天,我無法端坐著等它帶來陌生的鄉音
熟悉的煙葉子味,有雨的時候
那塊扎進腳心的石頭,用隱痛敲擊著
霧里的家鄉,敲擊那片
仍舊在娶媳婦、生孩子的土地
如今它更像暴曬后的麥粒,堅硬
固執而又單調,仿佛一輩子
之外的嘆息
祖國,城市到處擱置著家鄉拆下來的黑瓦
而家鄉,也遍布交叉后的喧囂
白色的夜與黑色的光明,共同享有著
與生俱來的痛,而
我那披掛整齊的故鄉,那鼻音很重的膠東鄉親
擔心別處的黎明
會走進他們漆黑的老屋和清早的雞鳴,會
漫過青花小瓷碗,溢出
貼著苞谷面餅子的大鐵鍋,淹沒
他們的莊稼地
2.那天,我只占據了半條小路
在六月嫵媚的目光下,酸棗刺貫通了我的手指
在南山最疼痛的部位
家鄉,還沒有醒來
沒有醒來的家鄉濕漉漉的,連同外婆的臉和笑
此刻我像一個
高明的小偷,在偷走這戶人家釀造的酒后
醉了。祖國,現在我的血里富含酒精
我可以借酒澆愁
在你的某一條縫隙里
念叨著“好酒,好酒,好酒……”
3.浪子是一片走失的樹葉
祖國,鏡子里有個浪子
他把脈絡,移植在
那個南得不能再南的地方
那個朝東小窗
還有那雙朝南的鞋
他表情單一,時常把丟了的人和事放在嘴里咀嚼
比如,張望的外婆、吸煙的外公、咿呀作響的老門
和夜里反芻的花牛,怎么看都像
戴著黑帽子
偶爾忘記了自己
而我患有嚴重的失憶癥,手掌細膩而冰冷
心臟因為嘔吐而百毒不侵
祖國,我甩給你的一大片淚
是翻遍器官,惟一能夠證明我
就是我的證據,炎熱持續
蜜蜂在成群地擁來,家鄉的門口卻正在
堆雪,活著的、死去的祖輩
在光光的山坡上
蹲著,說:“天涯還真熱!”
4.我享受著衣服的溫暖
那么多細小的塵埃,那么多彎曲的脊梁
轉瞬就消失了,如同“刷”地一聲就隕落的星星
祖國,在垮塌的大橋上
高過頭頂的石塊,一下子
澆滅了火和燃燒的軀體
汶水,一百七十二名礦工
在自己的頭上,種下了大堆黑色的花
面容丑陋的人形章魚
甩出烏黑的毒液,女人和孩子
翻滾、猩紅、失明
祖國,我就這樣想著、想著
像故鄉上空不忍離去的瘦風
每一次的拂過都冷熱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