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不懂燒烤。
這話有根據,今天的各種BBQ擺明了就是舶來品,你要說北京的老字號“烤肉宛”、“烤肉季”即是反證的話,我告訴你吧,這也是當年從游牧民族那里傳來的東西。
中國人不精通燒烤并不代表著什么落后,恰恰相反,這是因為我們的農耕文化太發達了,歷史上農業文明曾一度是先進的象征。
所以真正的燒烤只能在游牧民族手里才會發揚光大,自有歷史記載開始,從西伯利亞、蒙古草原到興都庫什山脈、費爾干納盆地直至匈牙利平原,游牧民族曾一次次狠狠收拾過散布在歐亞大陸上的各個文明,直到近代才衰落,我懷疑他們這么好的體能也許就與吃燒烤有關。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有一項游牧民族的文化成果橫掃了中國各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處處烽煙四起,一時火光沖天,這就是烤羊肉串。
陳佩斯同志在春節聯歡晚會上的表演極大破壞了烤羊肉串的形象,我承認,當時的情況確是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因為羊肉串實在太火了,可惜到今天也沒有出一個品牌,還是一句老話,咱們辦正事不行,起哄還可以。
羊肉串興起的時候我正好是剛開始讀書識字的年齡,印象中那時吃羊肉串的情形有點像現在買彩票摸寶馬車,人群涌涌,里三層外三層,好不容易擠進去買一串吃到嘴里就馬上被擠開,再吃第二串,又得擠一回。
剛剛度過物質匱乏時期的中國還流行緊俏商品這一說法,羊肉串的出現讓人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幸福,說真的,在一個過年就等于吃肉的年代,大街上的“酒池肉林”意味著什么?
那羊肉串真是香,煙霧繚繞飄過街道,我的口水當真就流了起來,但一晚上也就只能吃一串,忍不住想買第二串,就得考慮明天還吃不吃早餐了。看著賣烤肉的那廝忙不迭地收錢,心中不忿,長大了我不當科學家,要當個體戶!
往日味道的不同之處在于,那時真是新疆人烤羊肉,現在祖國大地上的烤肉攤子還是那么多,不過肉不稀罕了,烤肉的人也雜了。
羊肉串的流行不僅僅是因為在當時提供了一種吃肉的“通俗文本”,還有一個原因是它比我們平日吃的東西香多了。
傳統的中餐里對香料的應用確實不多,常用的也就蔥姜蒜等佛教里指的素中“五葷”,我第一次知道茴香籽、孜然等香料就是眼巴巴守在烤羊肉串攤子前的時候。
我一生中的絕大部分時光都在南方度過,但對羊肉串的著迷就是這么不可救藥,有時家中買了一點肉,我會偷偷割一點用竹簽串了在爐灶上烤了吃,后來還總結了一條結論:燒蜂窩煤的灶是永遠烤不出木炭火那種香味的。
大約在我考慮要早戀的時候,羊肉串的招牌已經像飛人牌縫紉機一樣倒了,關于二流子在垃圾堆里割臭肉賣的傳說不脛而走,大家提心吊膽,而且那時物價飛漲,大家沒這么好的興致再到街上轉悠。
等一切風平浪靜的時候,我對吃羊肉串的要求已經刁鉆到要吃肥瘦搭配還摻雜羊筋的地步了,第一次在外喝醉酒就是在一個羊肉攤子上,吃了幾十串,喝的是高粱酒。
對于羊肉串的鑒賞,我甚至專門去了一趟內蒙古草原,結果很是失望,新疆羊肉串和內蒙羊肉串的差別也許比粵菜和川菜的差別還大,廣州街邊燒烤檔的羊肉串根本不入我的法眼。
新疆的羊肉串每塊肉都切得方方正正很大塊,這并非只是為了突出狂飲大嚼的豪爽,烤得香噴噴的羊肉串要一口咬下去能溢出肉汁來才算上佳,烤得干巴巴的肉疙瘩不吃也罷。
在北京吃夜宵,哥們會帶你去吃“串”,也就是羊肉串,當一樣東西變得司空見慣時,自然會有相應的簡稱流行起來,比如說我們都知道現在“人流”不是什么統計數據而是指人工流產。
北京的羊肉串好吃是因為整個行業差不多被新疆人一統天下。一到夜里,后海一帶的空氣里都彌漫著孜然的味道,也許是因為這羊肉串的輻射作用,燕京啤酒光是依靠一個北京市就坐穩了全國啤酒三強的位置。
(選自《飯醉分子》/閆濤 著/花城出版社/2007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