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作為一種文化現象,不僅是注解地理實體或地域空間的一種符號,而且是一種既可視又可悟的文化景觀。一個可以流傳下來的地名,總會有一定的文化含量。因此衡量一個城市的歷史文化底蘊,地名是其中的尺度之一。
一、塘涂嬗遞與慈溪地名
慈溪是位居杭州灣南岸的一處三北平原。這塊三北平原,有著悠久的歷史來源,其成陸于距今三千年左右,南緣與鄞姚交界之沿山一帶則可上溯至六千年前。慈溪的成陸過程也決定了許多地名與海涂節節北延、海塘層層向北推進有著密切的聯系。
慈溪人筑塘與其生活居住和經濟建設都有密切聯系。故以塘命名的鄉、村,以及江河浦閘比比皆是。
1.以塘名鄉的:
潮塘鄉、新界鄉
2.以塘名村的:
[大古塘]塘后頭、大塘下、大塘頭、塘跟、舊塘下……
[新塘]新塘頭、新塘下、新塘、橫新塘……
[周塘]周塘、東周塘、西周塘、上周塘、周塘北……
[界塘]界塘、東界塘、西界塘、弄塘下、界塘登
[潮塘]塘灣、潮塘南、潮塘下、后塘灣、潮南……
[三塘]三塘村、三塘頭……
[四塘]四塘、四塘頭、塘南、利濟塘下、利濟塘南……
利濟塘、新塘頭
[五塘]五塘南、老塘……
[六塘]六塘、六塘亭、六塘頭
[七塘]海塘、七塘、七塘南
3.還有一類是以塘的別名作村名的:
泥牛塘南、泥牛塘下(乾隆間筑利濟塘(四塘)成,排積土牛以護塘基,當時稱泥牛塘。)
又如:央水塘、賴水塘。坎塘系潮塘之支塘,其坎東段別稱央水塘,三管段稱賴水塘,以村在塘邊,即以塘名村,今猶遺村名。
4.以塘名江河者(其長度、流經均見自然地理實體——江河):
大古塘河、新塘橫江、二塘江、三塘江(其東段稱榆柳塘江)、四塘江(有分段名稱如:四塘橫江,勝山橫江,泥牛塘江)、五塘江、六塘江、七塘江、八塘江。
5.根據海塘名而派生的地名(這類地名很多,只簡單舉些例子):
腰塘(村在新浦鄉,位居六塘與七塘間)。
半塘(東山頭鄉,村在三塘與四塘間,義與腰塘同)
有的加上村名路名,或自然景觀,人工建筑:
塘后庵(精忠鄉,村居潮塘后,村中原有庵),祝家三塘頭(精忠鄉,加村名),塘頭路(長河鎮,村在大古塘南北),孫家塘頭(滸山鎮,村在大古塘上),塘下浦東,塘下浦西(師橋鎮,二村均在大古塘北。一居直落浦東,一居直落浦西,由塘與浦結合而定名)。
在派生地名中有一類是比較特殊的,如:
塘角鉗(在師橋鎮,村居大古塘轉角處,地形如張開之鉗)
牛角尖(在建塘鄉,村居三塘與四塘連接處,地形如牛角尖端。)
二、歷史變遷與地名的聯系
慈溪地名與這塊平原的具體成陸情況有關,但同時也與此地的相關歷史事件有密切聯系。這里首先要提到“制鹽”和“圩墾”。
(一)制鹽
慈溪鹽場,起于北宋咸平間。至于今,近千年的時間里,鹽業生產從未中斷。直至清代,兩浙鹽務的二十五個場(據《重修浙江通志》),仍有三場在今慈溪境內,即石堰場,鳴鶴場,龍頭場。正是因為這一特殊的地理環境和相應的經濟生產,使慈溪的地名中有許多與制鹽相關的字,如:“場”“倉”“團”“潭”“甲”“丁”等,下面例舉有關地名。
[場]有二義,一為鹽務行政單位,如“石堰場”“鳴鶴場”“龍頭場”。一為實際煎鹽之處,如“東溜場”“坿場地”。前者今鳴鶴鎮駐地仍稱鳴鶴場,龍場鄉駐地仍名龍頭場,尚沿用場名為村名。又鳴鶴鎮今尚有”外場”村名,當起于北宋時。其時場署駐地以六板橋為界,橋東為場署與集鎮,稱內場;橋西稱外場,后沿用為村名。
[倉]、[團]為場下一級之鹽務機構,宋時聚團公煎,場下設團,元明承之。石堰場因慈溪西部海涂淤積快,形成庵東沙嘴,鹽田面積不斷增大,團改稱倉。又由于清乾嘉后紹興移民不斷入境,賃鹵地煮鹽,鹽場發展快,各倉又各分上下二倉。而鳴鶴場尚稱團,今已無以倉名或團名作村名者。另還有觀城鎮的團前方村等。
[潭](淖)原是海邊洼地,最早亦煎鹽之處。今慈溪村名中,尚有涂汛潭、十丁潭、泥墩潭三村,仍以潭名為村名,這三村均在今西三鄉七塘下。此外,西三鄉尚有大陳家路,小陳家路,只略去潭字,舊時亦潭名。又東三鄉有馬潭路村,亦以舊馬家路潭為村名。破山路村,舊亦潭名。
[丁]指丁戶煎鹽之地.這類地名亦甚多。如擇浦鄉有宋丁村,在三塘下;勝東鄉有林家丁、蔡丁、阮家丁、羅家丁等村,在四塘下;義四鄉有張丁村,亦四塘下;坿海鄉有蔣家丁村,在五塘下。也有略去丁字者,如新浦鄉下張村,原名下張丁,在四塘下。
(二)圩墾定稅
從制鹽到之后的不斷圩墾擴張,很多地名是處于過度時期的,隨著政府管制不斷完善,相應地產生了與丁課地稅相關的地名,主要有:[灶]、[管]、[舍](舍頭)。
宋時“聚團公煎,十灶為甲”,灶系實際煎鹽之處。今慈溪地名中之含灶字者,多與此義迥別。因為在明季“攤丁入地”時,這“灶”直接與丁課地稅有關。此后灘涂日遠,灶即是征集丁課地稅的松散機構。今坎東鄉有一灶、二灶、四灶、六灶等村名,位于坎塘北。勝北鄉有三灶、五灶等村,勝東鄉亦有一灶村。東三鄉有后一灶、下三灶等村。
此中有一類是以灶名江名浦,如三灶江、二灶江、四灶浦。以灶名江者,初時當為運鹽溝渠(河道),兼利排灌,用途當與潭河同。這類地名尚多,此僅舉例。
舍,亦有二義:一為海涂漁鹽憩息之處,只相當于丁(丁地)。其意與“海地舍”“息舍”等地名相似。一為征集鹽課丁稅之單位(在倉或團下一級)。這里灶、舍,管三者所指實一事。每灶要有管事之人,在其家聚會,稱其家曰舍。又因每灶均有管事(往往是總催),故又曰管。灶,舍、管實三位一體。清時灶下尚有分灶、小灶等名目。今勝西鄉有下半灶村名,即由二灶西半灶和三灶東半灶組成,這兩個半灶又各在本灶北部(鄉習稱北為下,實系兩個下半灶),可資佐證。
特殊一例是以“舍頭”名者,大率為紹興移民聚居煎鹽之處。今坎墩鎮之紹興舍頭,在四塘南,想系乾嘉間較早入境之紹興移民聚居煎鹽處。又如崇壽鄉之胡家舍頭,黃家舍頭,滄田鄉之錢家舍頭,大云鄉之潘家舍頭、林家舍頭等村,均在五塘與七塘間,當系后遷入之紹興移民聚居成村。當然也有是本土產成的村落,如勝北鄉之上舍村,庵東鎮之方家舍村,當系本地土著。
管,有以之名鄉者,今逍林區之三管鄉,即舊杜家團上管、中管、下管三管地。以之名村者,今范市鎮尚有任溪管村名,舊屬鳴鶴場淞浦團,后相沿為村名。
[埭]、[丘]、[圩]亦三位一體,所指皆一事,均指圩涂鹽墾之土隄。圩亦作動詞用,專作圍堤解。埭字使用較早,如樟樹鄉有張埭,王家埭等村,均大名塘南,知其成陸較早,當在宋以前。又如宓家埭鄉,則成陸更早。大古塘以北之以埭名村者,與稱圩稱丘者同,均為墾戶報陞時所筑(圩南之地已淡化,可墾植,報鹵地為墾地,增加稅額)。而所筑之圩(丘),仍用原亭戶之名目。如張家稱張埭,王丁稱王埭。今精忠鄉有大王埭、毛家埭等村,在三塘南;義四鄉有勞家埭,陳家埭等村,在四塘南。
另外,我們還可以從先人所崇尚的風土習俗中反映一些地名的的變化。如田間耕作而產生的地名,田中央(淹浦鄉)、田央陳(龍場鄉)、田央黃(田央鄉)。以地塊序數名村的,如二節(東山頭鄉),三節(坿海鄉),六坒(東山頭鄉),五坒,七坒(東海鄉)。這里“節”與“坒”,均系序數之量詞,意即自東至西或由南而北田畈中的第幾塊上地。再如為記憶方便,有很多是以量詞為名的。又有純以房屋座(所)數為村名的,如毛三斢(三管鄉)、二斢屋(周巷鎮)、獨斢屋(高王鄉),一斢即一座。更有以根為量詞稱草舍而名村的,如五根頭、三根頭、七根舍頭三村均在滄田鄉,意即五所屋、三所屋、七所屋,另有六根頭村在大云鄉。更有以房屋座數及其總體形狀為村命名的,如六畚斗舍跟(有屋六所,形如畚斗,村在其旁),村在勝東鄉。
還有一類地名,往往和一定的歷史事件有關,地名中又流露著封建宗法制度的色彩。如建宅時懸“太守房”“大夫第”之類匾額以示門第煊赫。子孫按一定字句分支排輩。同一輩下又分第X房。其后宗族日繁,竟成村名。后子孫式微,而村名沿用。今彭橋鄉埋馬村有其倉惶南逃中得駿馬的神話傳說(神話反映了他曾過其地)。師橋鎮(原名沈師橋)名稱亦與此有關。師橋沈氏之始祖,即為當時扈駕南遷之沈恒,致仕后定居于此。今鎮內不少村名,如昭八房、昭十三房、八十房、大夫第等村,多與由汴南遷之沈氏子孫有關。
在這類情況下,還有一種因逃亡遷徙而來的地名,雖個別,但值得一提。洋山鄉有周家段村,周家始祖實為劉姓。元末劉基佐朱元璋,元順帝欲捕殺劉基家屬,有“見劉殺劉,寸草不留”的口號。劉基一遠房叔,有三子,皆習手藝。乃易姓為周。離籍避匿(劉基故宅在今浙南文成縣南田鄉,當時屬青田縣)。長子定居鎮海貴駟,次子定居于此。
三、人物地名
慈溪的很多地名都是以人名來命名的,這些地名的來歷,又往往是有故事傳誦的。
(一)慈溪縣名原于后漢董黯母慈子孝故事。
句章之地重設縣,改名慈溪,時在唐開元二十六年(738年),第一任令為房琯(肅宗時宰輔)故治在今寧波市慈城鎮。董黯《后漢書》無傳,歷志據純德錄等書轉錄。
董黯:字叔達,一字孝治。生于后漢時。少貧,事母盡孝。黯母嘗寢疾,喜飲大隱溪水,不以時得。于是筑室溪旁,以便日汲,厥疾用瘳。溪在縣南(按今寧波市慈城鎮西南)一舍,故以慈名溪,又以溪名縣(此言縣名由來)。
(二)宗漢鄉:在滸山區西部,緊靠滸山鎮。
馬宗漢(1884—1907)名純昌,字子畦,別號宗漢子,1884年生于余姚縣柯東鄉馬家路村(今慈溪縣宗漢鄉宗漢村)一戶號稱馬朝盛的大家庭里。他一心救國,領導學生運動,在起義抗戰中被捕而壯烈犧牲。辛亥革命后烈土遺骸由政府迎回,與徐錫麟、陳伯平合葬于杭州孤山南麓。后遷南天竺,世稱三烈士墓。烈士故里柯東鄉,也于1929年改名為宗漢鄉。
(三)昌隆村:在橫河區彭東鄉,原名伍家板橋,為紀念伍昌隆烈士而得名。
伍呂隆烈士,1929年生于該村,1944年7月入伍。解放戰爭時為華東一縱三旅八團戰士。1946年6月在山東泰安戰役中犧牲于泰安火車站。
其他的還有很多,如橫河區石堰鄉陳山村也是同理。
四、方言地名
在慈溪有一種現象是人所共知的,即“村村有獨特語調,不時有方言地名”。所以在慈溪的地名中有很多是可以經方言字音義考釋獲得的。
埭(dài),《廣韻》在去聲代韻,音徒耐切。今慈溪方音仍念蟹攝定母,音類是。《廣韻》意為“以土堨水”,慈溪方言義為土堤。濱海之民圩涂鹽墾,以名所筑之圩曰埭。后,海涂日漸北移,聚居耕作成村。今義四鄉有勞家埭、陳家埭、傅家埭等村。最初當系海邊漁鹽墾植之處。由堤義而引申作長條解。今擇浦鄉有長埭屋,最初其地當只一長排屋(數間相連之平屋)。東山頭鄉有上埭路,下埭路兩村,亦作條解。鄉習呼南為上,為前;稱北為下,為后;意即南首的一條路,北首的一條路。
斢(tǒu),浙東方言作房屋—所(座)之所解。今三管鄉有毛三斢村,意為毛姓之三座房屋;高王鄉有獨斢屋村,意為只單獨一所屋:周巷鎮有二斢屋村,意為二所房屋。
《廣韻》在上聲厚韻,音他口切。《集韻》天口切。均流攝透母,而無此義。普通話無此音節(無tou的上聲),《辭海》不收此音節,也無此字。《新華字典》收此音節,而收一“敨”字,注明方言,實亦吳方言字。如“把包袱敨開采”,即此“敨”字。《現代漢語詞典》收“斢”字,而音tiǎo,不知何據。此字慈溪方音仍念他口切。
坒(bì),《廣韻》去聲至韻,“必履切,地相次坒也”音義均與方言合,又入聲質韻亦收此字,音毗必切,注“剛連”也,與方言義近而音異:“坒”含有地塊相連的層次義,作田畈序數之量詞用。今長山頭有六坒村,村在利濟塘與鄭家浦之間。成村前,最初當建宅于田畈第六坒處。東海鄉有五坒村、七坒付,義亦同。
畣(dà),此字原為“答”之古寫,慈溪方言作角落,偏僻之小地方解。猶北方方言中之旮旯(gā la)。今橫河鎮有霍家畣村,天東鄉有徐家畣村,均地處大古塘南,最初當系海邊小村。
圩(wéi),意為海涂鹽墾時所筑土堤。今建塘鄉有老圩村,擇浦鄉有第四圩村,最初皆系墾戶筑圩報陞地稅時所定之名,后成村。
蛟(jiāo),地名與姓氏最易保留古音,蛟字的一般讀法,在慈溪方音中,除調值稍異外,與北京音無異。惟蛟門浦之蛟,當地方音均念群母,音如北京音之“高”字將聲母讀成濁輔音。《唐韻》《廣韻》并古肴切,念見母而不念群母,與方音亦不合。
蛟門浦在東山頭鄉,流經坿海鄉鄭家浦九塘閘入海。
浙東方言中的對轉現象,也難免進入地名中來。對轉是種較復雜的現象,不僅帶有修辭上的感情色彩,而且還有構詞能力。下面只提地名中的“甲”“橋”兩個字。
甲(jiǎ),《廣韻》在入聲狎韻,音古狎切。今慈溪方言讀音中按古音入相配,狎字當收[P]尾。甲,為古鹽務編灶給丁之單位。今天元鎮、勝山鄉均有頭甲村。甲,即讀如古狎切,而序數之較后者,常如[n]韻尾。如天元鎮之八甲、九甲、十甲諸村,當地實際讀音為八間、九間、十間。有時提到本鄉本土,帶些親切感,也加[n]尾,如天元鎮之第四甲村,均讀作第四間(這里是元音鼻化)。
橋(qiáo),《廣韻》在宵韻,巨嬌切。慈溪方音(diau),與古音合。但有時或因橋之小,或表示親昵,亦對轉,讀如乾(主要元音舌位移前,同時鼻化)。今五里鄉有祝家乾村,乾實橋之對轉。今地圖上,亦寫作祝家乾而不寫祝家橋。又天元鎮有倒沙橋村,寫作倒沙橋,而當地實際讀音為倒沙乾。
地名有著悠久的文化內涵,薄孝榮先生說:地名文化“既包含社會科學,也包含自然科學,特別是地理學、歷史學、語言學、民族學、政治學……”研究地名就是在研究濃縮的歷史,濃縮的文化。我們透過慈溪地名的研究可以看到華夏文化的博大精深和源遠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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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秋月,浙江財經學院東方學院)